只是决定穿上球鞋,独自去花园里散步。
所谓的表达,从明中剥离出暗,从暗中照见到明。从美中体恤到恶,从恶中萃取出美。从无衍生出“有”,再从有回省到“无”。(表达的最终目标也许是浑然一体,失去对立界限。)
有时我想,一个开悟的人是否最终将消解一切表达。不立文字,不做著述。内在的感悟一定无法表达。但若不表达,如何给予。他所可以被这个世间吸收的,只能是他人可以理解的部分。但若对方无法承当,则只是自己的循环。但独立的循环也许已是一种单纯牢固的真相。
当人做出表达,不应对此产生怀疑。这是坚定。
9
空气里秋天的气味。清冷,凛冽。大理,稻城,拉萨……那些在秋天抵达的地点,隐藏在内心的包裹里。重新轮回的秋天,想去破落古都,目证对照它旧时繁华。这也是需要在小说里处理的一处重要素材。
计划过但还未实践的一条路线,是花一个月时间浏览山西,看完它残存的老建筑。穿过陕西四川进入云南。从丽江到西双版纳。最后抵达曼谷海边。搭乘当地交通工具,搜寻偏远古老的村镇、石窟、山岭、湖泊、少数民族聚集地。在路上补充衣物和食物。投宿当地人家、寺庙、旅馆。踏出地图上一条完美纵线。
每个人心中应不时更新一条计划行走的路线。如同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以时间和心念灌溉,逐渐形成果实。开端不过是略做准备买好一张启程票。
某些旅程是注定的任务,它会在严格的时间和心境下发生。坐长途火车,深夜住进偏僻旅馆,在灯光昏暗的小餐厅吃饭,山道上徒步,摇晃炙热的车厢中眺望异乡平原和山峦。每一段旅途。出发,跋涉,抵达,回归。最终所向并非为了抵达某处,是洞晓和获取一个新的自己。这是远行的意义。
在花园里栽种的迷迭香,薰衣草,茉莉,九里香,米兰,金银花,佛手,桂花。全都是有芳香的花草。没有香气的花草不具备质感。
这个季节,令人入迷的是风中拂面的桂花袭人芳香,凉夜挑灯阅读后的倦极入睡,以及心中隐隐约约的几分思绪。秋天临至,一切恰如其分。
10
瑜伽老师经常说的一句话:做到你此刻的极限。极限其实可以不停拓展,前提是当下要做出尝试。瑜伽的暗示,人需要稳定,尽力,专注,坚韧,对自己激发的每一刻力量做出感应和转化。并于内在得到自我平衡的源泉。
11
无论男女,我较喜欢那种心绪安静而说话准确的人。通常人语言拖沓,逻辑不清,是因为交流的背景中隐藏太多的借口、谎言、禁锢、虚荣。真正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以及要什么的人,可以简洁而坦白地应对外界。他们是鞘中之剑,并不故意露出锋芒,却能在瞬间断除自己与他人的瓜葛藤盘。
读经,散步。发出和收到寥寥几条短信。
京都,一座停止前行的古都。准备把《春宴》最后一章的重要场景安排在此。一次暗夜中的告别。小餐厅里的酒醉,雨水,夜行,陈旧店铺,夜色中的寺庙。两个各藏历史却无法倾吐完尽的陌生人。萍水相逢,不告而别。
古都的命运只能以停滞的方式存在。那一年,我和G一起在京都,她对我说,这个城市如同死了一般。夜色中的窄巷灯笼明灭,建筑低矮陈旧。而我在所有的古都中觉得身心适得其所。
尺八是一种古老的乐器。唐朝兴盛,宋朝式微。大多由和尚吹奏。后来日本过来的和尚学了去,流传至今。样式比箫简单,音调显萧瑟,一些古老曲谱回转极为冲淡低敛。这样的乐器,适合在月色皎洁的杏花树下吹奏。或蹲踞在院落高台屋顶上,对着山河天地抒发内心幽情。但它仍显得男性化和宗教化。音色并不做悦耳之用,用以调心为佳。
在小说中写入尺八,写入一座湮灭的古都。我意识到正在书写的是一本属性极为封闭的小说,如同独自出发的暗夜的冒险。自在电脑屏幕上打出第一行字开始,它如同一处从深处掘起的源泉,汩汩喷出记忆、思虑、幻想、观省,兀自形成一个封闭的循环系统。脱稿出版之后,它脱离我的身心。对读者来说,他们所接受到的也只能是一个封闭的循环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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