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真是避不开的劫。
我呼吸乱了几拍,眼睫扑扇,余光瞥向昭华。
措辞寡淡、语气干瘪,这等调情手段,就能教他洇红了脸,实乃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以往捉弄我的时候,怎不见他这么娇羞?
发觉心头竟意外地柔软,我目光微凝,忍不住慌乱起来,紧闭上眼,冷声告诫他,也是在告诫我自己:“荒谬。我之所愿,惟有主人一人。从前是,如今是,以后也是。”
“……”
“你怨我罢,你恨我罢,你走罢。”我几近恳求,“求你走罢。”
耳边传来似有若无地叹息,紧接着,后颈一疼,我连声都没来得及出,意识就陷入混沌,难以自拔。
我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眼前是永无尽头的逼仄长廊,我沿路或停或走,终于望见星点微光,映出皎白衣袍。
我顿住步伐,也不知怎地,竟是脱口而出:“少君。”
那人依言回头,如雪雕就而成的玉白面容斜斜迤逦着血痕,少了些清贵,多了分艳。
唯有那双眼,一如清冷明月,皎洁无尘。
见到我,他如得东风照拂,神色寸寸鲜活起来,如嗔似怨:“木头,你只知心疼云弟,从来都不知心疼我。”
我如鲠在喉,迟疑地伸出手,想用衣袖为他拭去斑驳血痕,又觉这举动太过亲昵,于理不合。
僵持半晌,我将手收了回来,向后退去。
他静静看我,眸光凝成深潭,波澜不起。
“你看,你分明对我不好。”他叹,像是在问自己,“可我怎会这么喜欢你呢?”
叹息如雨点坠入湖面,层层荡开,传来无数跌宕回声。
我蓦地惊醒,胸口惊雷响彻,不得安宁。帷幔卷若白浪,不时摩挲上我面容,我拈起一角轻纱,愣愣出神。
我对昭华如何呢?
应当是不好的。
我时常迁怒他,逮着了机会就恶言相对,更是卯足劲将他向外推,恐怕已伤透他的心。
若是他怨我、恨我,像那些曾欺辱过我的人一样骂我、踹我。如此,我便能觉得心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患上什么治不好的病,被他轻而易举地就左右了思绪。
可我明明眼里只应该、也只能够装下主人。
我焦躁起来,将那轻纱震作齑粉,而后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以示惩戒。
这掌我并未留情,耳膜嗡鸣作响。刺痛阵阵,神智却不得清明,反而愈发迷茫。
于是我又扬起手。
我虽没有自残的嗜好,但我不能容忍脱离掌控的思绪,以及无法克制的情感。
既然想,就打。
想一次,打一次,直到不想为止。
不料,手还未落下,就被人拦住。转眼看去,伏泠娘娘紧蹙着眉,面色沉痛:“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我动了动唇,想告知她我无碍,不必挂怀。然语句在齿间打了个转,竟成了:“少君在哪?”
语落,我绷紧脊背,有些不敢置信。但话已问出口,我只能不断说服自己,昭华是为主人涉险,而今情势不明,我追问,才是情理之中。
伏泠手腕微颤,很快恢复平稳。
“一切顺利。吾已遣人将神血连夜送至玄丹。至于吾儿,他伤其元神根本,需闭关静养几日。”
“当真只需静养几日?”
伏泠沉默。
我并非铁石心肠,到了此刻,也无法再故作镇定,挣开她手掌,翻身下了床,道:“求您,带我去寻他。”
“……吾可以应你。”她看向我,“只是寻到他之后,你想与他说些什么?”
这回轮到我沉默。
昭华的心意我知晓,可我能给他的实在不多。
我有的,他不屑要。他要的,我没法给。
伏泠长叹,手心抚上我红肿的半边脸,灵力流转,化去久而不散的疼痛,语气和缓:“吾儿并非是为了你才去鄢渊。即便没有你,依他的性子,仍会如此决断。所以,你不需为此有任何负担。”
“竹罗明白。”我阖上眼,低语,“只是忽然想起,迄今为止,我竟没有与他认真地道过一次谢、告上一次别。”
我给不了他什么,那么至少,勿要让他在以后想起我的时候,只记得我反唇相讥的刻薄,和无动于衷的漠视。
那该有多难受?
我想……我其实是明白的。
昭华闭关的地方,换作琼天,乃清修之地,不容喧嚣,惟有流水淙淙,不知疲倦地拍击着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