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的喜好?我犯起愁。他的前尘过往,我实在是知之甚少。至于仅有的那几件,也都是从伏泠娘娘口中得知。
伏泠娘娘……
我真想不到,琼天之别,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眼。
早知如此,当时真该与她好生告别。
我缓缓阖目,仿若还能瞧见那个衣衫若雪,眉眼温柔的女子。她提灯叫住我,凤目映着暖融碎光。
你应当不知晓罢?其实吾儿喜穿红衣。吾那时就想,这孩子,真是与吾当年一模一样。
红衣……
我醍醐灌顶,吩咐手下赶至灞陵春岸,为我请来其中最善裁衣的雀娘,不分昼夜地赶制红衣。用的是最华贵的面料、最繁复的针线,再缀以西极流火珠十二颗,聊表拳拳心意。
我亲携此物踏入红蓼渡。
昭华瞧见这身绚丽红衣,神色总算有所起伏,手心摩挲过绸缎,轻声道:“你怎会知晓?”
我怕揭他伤口,忙转开话题:“喜欢吗?”
昭华缓而攥紧袍角,指节隐泛青白,却又很快松开:“你不是说红衣艳俗,不比白衣风采卓绝?”
“怎么会?”我放柔语气,“你那时问我红衣好不好看,我心里便想,都说大红艳俗,偏你穿着就格外不同。我刻意……刻意贬低,只是怕被你引诱,有所动摇。”
昭华抬眼:“当真?”
我笑着颔首:“昭华,你不必因迁就我而委屈自己。红衣很好,你穿什么都很好。”
昭华眸光微澜,又问了一遍:“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我将红衣推到他怀里,诚恳道,“我从不打诳语。”
昭华这回没再推拒。沉默半晌,似已笃定之至:“是母后告诉你。”
见瞒不过去,我也只得承认。
“母后也喜穿红衣。”昭华唇边晕开浅淡笑意,“我东家效颦,不及她半分。”
“为何后来又改穿白衣?”
“因为父君喜欢。”
昭华收起笑,神色略显漠然:“为讨他欢心,我亲眼见母后将一柜红衣烧尽,未给自己留下任何反悔的余地。”
“伏泠娘娘……很喜欢昭岚帝君?”
“不错。”昭华颔首,“但他对母后很不好。分明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却执意分居两处,只有喝醉酒,才会记起琳琅天阙里有个阆风宫,阆风宫里还有个伏泠。”
“可惜,就连藉着醉酒偷来的片刻温存,我那好父君嘴里念着的,竟也是与旧时情人的风花雪月。”
我覆上昭华手背,已有结论:“你怨昭岚。”
“怨归怨,我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昭华阖目,“他若死,母后不会独活。”
“……”
“单凭我,留不住母后。我早知我留不住她。”
我如鲠在喉,半晌才说得出话:“伏泠娘娘,她是个很好的母后。你莫难过,有朝一日,我定会为她、为你,向云杪讨回公道。”
“云弟。”昭华眼睫轻颤,露出泓泉似的眸光,“第一眼见他,那个长相,我心道是孽。他开口唤我兄长,我便道是劫。因缘会遇……若避其锋芒,能令他稍感快慰,我只当替父赎罪。”
“昭岚的罪,为何要你来赎?”我一阵胸闷气短,“云弟云弟,你还叫他云弟!他行事前,可有顾念过你是他的兄长?”
“谁对谁错,已不必再争。”昭华摇头,“其实又何需再争?已是尘埃落定。”
我忽地想起石桌上那道再浅不过的剑痕,已隐隐了悟,目光难免沉痛:“恨就是恨,痛就是痛。你何苦强自忍耐?”
“我年少时,曾自诩肆意洒脱,以为即便屡受压迫,行不得已而为之,亦能守真守性。”昭华停顿许久,续道,“然世事多有无可奈何。正如谎言重复一万次即为真。忍耐重复一万次,便定了性。”
我启唇欲劝,却是良久无言。
昭华的过往,我不甚了解,仅凭只言片语,亦难以窥得冰山一角。若将我二人身份对调,处境置换,我并无把握能胜过他。
既如此,又何谈相劝?
最后我只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并非腐朽,而是新生。”
昭华静静看我,忽地也笑了,竟带着几分熟悉的促狭。
“自由是奢望,是以我习惯忍耐。”
“现在不必忍耐,可我也已经不再期盼自由。”
语罢,他反握住我的手,像极冷的冰,又似滚烫的火。
“我没能护住母后,至少……护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