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自己做主辍了学,专心跟着师父学艺,他想快速出师,等赚了大钱,好亲自去城里把父母接回家来。
简黎明决定辍学的那一年,正是周楷之回村支教的第一年,那时的周楷之意气风发,对待教育一腔热血,他才带了简黎明半个学期,就听说他要辍学,气得他冲到丰亭家家访,誓要把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劝返回来。
再怎么不愿意学也得把初中毕业证拿到手啊!
他对丰亭说明来意,丰亭说,你要是能劝得动他,我不拦着。
周楷之推开里屋的门,看见简黎明坐在一条木桌后面,从一本厚厚的古书中抬起头。
这不是挺爱学习的吗?
周楷之这么想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先是以师长的身份教育了他,又以兄长的身份劝慰他。简黎明年纪不大,甚至比他真实的年龄看上去还要小,听周楷之说话的时候,安静又认真,像是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
周楷之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末了,简黎明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你会因为老师这个职业丢掉性命,你还要当吗?”
简黎明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藏了很多东西,乌黑乌黑的,看得周楷之有一点怯。
他下意识往简黎明看的那本书上瞟了一眼,这才想到出发前同事们跟他说的,丰师傅是什么人,他的徒弟是什么人。
但他终究是信奉科学与民主的,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给了简黎明一个答案。
周楷之只在简黎明那停留了十分钟就离开了,走的时候甚至没和丰亭打招呼,并且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提过简黎明这个名字。
来到醴城后和简黎明的第一次见面,周楷之还记得,他们虽然在同一个村子活了很多年,却鲜有照面,但在醴城,他们就像两个熟识的旧友。
“后悔吗?”简黎明靠在江边栏杆上问他。
周楷之:“你问的是当老师,还是自杀?”
“你这么一说,我还两个都想听听。”
周楷之笑笑:“后悔了,我怎么就死在教师节了呢?这让我以后怎么过?”他说着拿出一份文件,是某公考机构的应聘合格证书。
简黎明了然地点点头,转过身看着夕阳铺洒的江面,不知怎么,他忽然很想很想继续做周楷之的学生。
“简黎明天赋很高,现在已经比丰师傅还有名气了,有不少邻村的人都慕他名而来。”周楷之坐在台阶上,盯着手里的纸包说,“头七那天,是他救的你。”
戚然坐在周楷之旁边,听到这里偏过了头。
那天他杀红了眼,眼看戚大壮就要断气,却被一股力道拦了下来。
他那时生气啊,愤恨地想到底是谁在挡着他;后来出狱了,周楷之给他讲他的减刑,他才明白原来那个神秘人是在保护他。
但他怎么也没想过这人会是简黎明。
在他的视角里,简黎明就是个小弟弟,每天跟在他后面戚然哥长戚然哥短的,戚然被叫得责任心猛涨,就总带着简黎明去疯婶家蹭饭,或者去旧祠那个鬼屋大冒险。那时候的汤坳村在他们眼中比世界还大,仿佛无论他们怎么跑,也跑不出它的怀抱。
戚然最后一次见到简黎明,是他决定进城打工的那个早晨,那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想避开所有熟人,可还是在村口被堵住了。
简黎明那天早起上山挖草药,看见戚然的身影就冲下山,听说他要去城里打工,嚷着要跟去,戚然左哄右骗,简黎明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谁曾想他前脚刚走,后脚这小子就辍学了,还凭自己的本事成了阴阳通吃的摆渡人。
挖东西的时候,他注意力全在小雨身上,都没发现旁边的人竟也是自己的老朋友。
可他和小雨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戚然把脸埋进手掌,使劲搓了搓,再抬起头来时,视野里多了一双鞋。
简黎明站在他面前,目光真切地望着他,戚然噌地一下站起来,简黎明神色悲伤,嗫嚅了几下嘴唇,叫了他一声。
“戚然哥……”
戚然鼻子一酸,滚下泪来,他抬起手想去碰简黎明,一想到现在他们已经阴阳相隔,就又放下了。
“戚然哥,周老师,总算和你们说上话了。”简黎明也和周楷之打了招呼。
“明明,你、长这么大了……”戚然目不转睛盯着简黎明,像是在确认这真是小时候的那个明明弟弟。
简黎明变化太大了,个子变得比他还高,可能是因为见惯了生死,眉宇间总是带着看透一切的老成,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彻底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