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君也没说啊,就脸色难看地让她务必带回小少君。
唔。
脸色难看?
伏舆灵机一动,沉声道:“尘君受伤了!”
乌令禅动作一顿,神情微微动容。
崔柏:“啊!”
伏舆见有戏,赶忙说:“尘君旧伤发作,极其严重,少君快回去看看吧。”
乌令禅怒道:“又发作,又发作!三护法已经用过这一招,不管用了我告诉你!再上这种当,我就跟他姓,今日我非得去幸樽关!”
伏舆:“……”
崔柏:“啊!”
***
伏舆拦不下乌令禅。
尘赦心想。
乌令禅的性子太过倔强,装聋作哑从辟寒台跑走说明已下定决心去幸樽关,哪怕是他亲自过去恐怕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算了。
和同龄人相处并没有什么不好。
崔柏那种龌龊的心思,他有无数种方法掐灭。
琴弦骤然绷紧,再次将魔兽巨大的身躯勒出一道血痕。
尘赦化为原型蜷缩在辟寒台后殿的竹林中,浑身皆是被勒出来的狰狞伤口,他却早已习惯,甚至享受这种能将他逼清醒的疼痛。
野蛮为兽。
无智为兽。
尘观留给他两样东西,一是卑贱如尘的字,二则是这根琴弦。
连兵刃榜一百都排不上号的琴弦,哪怕金丹期也能随手碾成齑粉,可却跟随尘赦足足百年。
每当这具身躯被兽性控制时,缠在骨血中的琴弦便会如附骨之疽,用疼痛拽回他清醒的神志。
唯独这次。
疼痛在每一寸经脉和骨髓中游走,却寻不到能压制的东西。
无关兽欲。
尘赦知晓自己的欲望有多龌龊不堪,就如同那场无痕之梦,令他厌恶,但像身处泥沼,只能清醒着看着自己一寸寸沉沦。
疼痛在消散,琴弦只能让他受到皮肉之苦,那是洞虚境庞大的灵力在治愈,不到半刻便能恢复如初。
尘赦冷静听着血肉愈合的微弱声响,正要再次催动琴弦时,忽地听到一声。
“阿兄阿兄阿兄。”
尘赦倏而睁开兽瞳。
乌令禅哪怕口中说着这招对他无用,可左思右想还是丢下崔柏,暂时先不魔气渡顶,一路飞奔着回到辟寒台,伏舆差点都没追上。
上次荀谒哄骗他尘赦伤势发作,乌令禅事后才知分明是装的。
如今一刻钟前尘赦还在指使他,怎么突然就受伤了。
乌令禅非得瞧瞧尘赦又作什么妖。
辟寒台寒雪初融,乌令禅小跑着溜达过来,熟练地嚷嚷着一通阿兄。
但还未进正殿,远远瞧见尘赦竟从后殿信步闲庭而来,墨发披散,落在宽袖玄衣上,身量高大颀长,竹叶吹拂将裾摆拂起。
乌令禅撇撇嘴,但还是迎上去,仰着头阴阳怪气地说:“尘君将我叫回来,有何吩咐呀?”
尘赦似乎刚沐浴过,发梢还滴着水,淡色的唇轻轻勾起,笑着道:“不是要和好友去幸樽关吗,怎么惦记起我了?”
乌令禅知道自己被骗回来,心中却也没生太大的气,反正一瞧见尘赦他就下意识开心。
“你的墨人总在扒拉我,很难不惦记。”
从乌令禅过来,尘赦的神识一直没往他身上落,听到这话他轻轻睁开眼。
乌令禅的脖颈处站着个五官歪七扭八的小墨人,那是昨夜乌令禅挥毫对着他画了好几个时辰的“阿兄像”。
寻常乌令禅那些小墨人要么待在画像上,要么塞到玄香太守里,这么放置外面的倒是少见。
此时那蓝衣“阿兄”正贴着乌令禅雪白颈子上的血痣蹭来蹭去——大概怕它掉下去,乌令禅还用一根头发系住它的腰,打了个小结。
尘赦注视着他,兽瞳本该暴戾凶悍,此时却莫名有种宁静的疲倦。
他淡淡地提议:“既然觉得烦,就将它收回墨块里,眼不见为净。”
“那可不行。”
“……为何?”
乌令禅跟着人溜达时喜欢左边走几步,右边再走几步,像是只围着人的猫:“阿兄不是让我随叫随到吗,我既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
尘赦没来由地笑了声。
哪怕只是乌令禅随口而说的甜言蜜语,埋在骨血的琴弦也压不下他因这句话本能生出的欢愉。
琴弦压不住龌龊的欲念……
若乌困困知晓,恐怕会用厌弃恶心的眼神注视着这位人面兽心的好兄长,满心惊惧地逃到九霄云外。
如今的甜蜜,皆是未来的剧毒。
乌令禅疑惑看他,总觉得尘赦今日反常,见尘赦抬步要走,赶紧伸手抓住阿兄的小臂:“阿兄……”
刚一触碰上,便感觉掌心隐约有潮湿之感,乌令禅还当尘赦沐浴后未用灵力催干水痕,可余光无意中一瞥,当即愣住了。
带着潮意的掌心中……
赫然是狰狞的血。
作者有话说:
阿兄开窍。
第58章 挽救昆拂墟
乌令禅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尘赦寻常怎么君子怎么来,青袍墨发温润如玉,穿玄衣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刚从寒潭出来,衣摆和发梢都在低垂着水。
潮湿而阴冷。
指腹上薄薄一层血,却沉得乌令禅手腕一垂。
尘赦走了几步,发现乌令禅没跟上来,微微侧身:“怎么……”
定睛一看,乌令禅神色不对,小脸一片煞白。
“困困?”
乌令禅讷讷道:“阿兄……阿兄受伤了……”
尘赦并不习惯以眼观人,这才后知后觉瞧见乌令禅手指上的血,眉头轻轻皱起。
乌令禅终于回过神,飞奔过来,抖着指尖握住尘赦的手,将宽袖往上一掀。
尘赦来不及将伤势彻底痊愈,小臂处一道勒痕就这样横陈乌令禅眼前,衣袖内侧的血已混着水不住往下滴落。
伤势狰狞,可怖至极。
乌令禅眼圈都要红了,急得团团转:“怎么会伤成这样?是、是谁伤你?!”
他向来没心没肺,在尸山血海中也能高高兴兴吃糕点,尘赦小臂上的伤明明只有一道,却刺眼得要命。
乌令禅眼眸滚烫,嗓音都抖了。
尘赦将衣袖抚下去,淡淡道:“没什么大碍,皮外伤罢了。”
“可都伤到骨头了,怎么可能没有大碍!” 乌令禅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脸上神情近乎是茫然的,“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尘赦伸手将转悠个不停的乌令禅按在原地,轻声道:“困困,真的没有事,很快就能痊愈,你看。”
乌令禅迷茫地垂眼看去。
尘赦肌理分明淡淡小臂已光滑如初,瞧不出刚才满是鲜血的可怕样子。
乌令禅只是孩子脾性,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被糊弄住。
他没被安抚,脑海中转得飞快。
那伤口极其特殊,不太像刀刃或法器,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纤细的东西勒出来的。
勒?
乌令禅手一抖,之前无数场景被那道可怕的伤口扯拽着交缠在一起。
尘观在临死前,曾以琴弦抑制尘赦的兽形;
初次见“四不像”时,后殿琴弦紧绷、满地鲜血。
辟寒台是尘赦的地盘,更何况他已是洞虚境,哪怕在整个昆拂墟也没有人能将尘赦伤成这样。
唯有一个解释。
尘赦将伤势治愈,正准备哄他,忽地听到一声滴答的水声。
他微微一怔,竖瞳骤然一缩。
乌令禅身形单薄,愣怔站在原地,几滴水珠顺着素白面颊滚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尘赦呼吸停滞刹那,一股暴戾的欲望陡然袭上脑海。
他面上不显分毫,缓缓俯身,手捧着乌令禅的脸以拇指拭泪,语调前所未有的温和:“怎么哭了?”
自从乌令禅回昆拂墟,尘赦只见过他两次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