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扬似乎笑了声:“是啊。”
当人当兽都不错。
唯有半兽受所有人的排斥。
既要遭受七情六欲被道德约束,也要被兽性操控,活得不死不活。
乌令禅就算再笨,也瞧出青扬的不对劲,蹙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青扬呢喃道:“我之前总是羡慕人……”
想要剥离这半身肮脏的兽血,做站在阳光下的人。
可现在,他有些变了。
哪怕做了人,也只是资质平平的凡人罢了。
若是他能成为真正的魔兽……
乌令禅:“青扬!”
青扬如梦初醒:“少君?”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乌令禅踮起脚尖直视他的眼睛,肃然道,“你是我的大护法,有什么事全都要告诉我。”
青扬呆愣看着他,生平第一次有种被牵挂的感觉。
他罕见笑了声,低声道:“是,青扬记住了。”
乌令禅还想追问,青扬退了半步,道:“少君一路奔波,还是先行休憩吧,我还要出门一趟。”
乌令禅狐疑地望着青扬离去,不明所以。
青扬快步从丹咎宫离开,顺着长廊匆匆走到辟寒台,怀中还抱着一厚沓的手写书。
荀谒瞧见他过来,抬手一拦,道:“这几日尘君闭关,你可以不用过来了。”
青扬一愣,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恭敬行礼,将手中的书递过去:“这是尘君临走前交代要的仙盟手抄《急就篇》《训纂篇》《千字文》,还有《君子礼》《六艺》,已用昆拂字一一翻译标注了。”
荀谒:“?”
荀谒接过来翻看了下,简直叹为观止。
“好,辛苦了。”
青扬似乎从未被人道谢过,微微愣了愣,才后退数步离开辟寒台。
尘赦已得到第四块仙阶镇物,需要闭关将其重新雕琢符纹阵法,用以镇压枉了茔的封印。
池敷寒恰好身负符镇,还没下仙木鸢便被尘赦薅了去。
闭关前,尘赦找乌令禅叮嘱了一番,让他务必等他出关再结婴。
乌令禅点头如捣蒜。
……第二日便颠颠去找温眷之,商议结婴雷劫之事。
温眷之是炼丹世家,对结婴自然颇有研究。
乌令禅灵力已充裕,如今只要经历天劫即可,可最后一步也是最为艰难且凶险的。
“阵法符纸。”温眷之和他一一细数,“防身护体、克制属性,皆有用处。”
乌令禅对雷劫应对之法一无所知,赶忙将玄香储物空间的东西扒拉出来给温眷之看。
“喏,这些是我刚才去集市买的几个灵阶护身法器、躲雷之阵、平安符、踩小人符,你看看有没有用?”
温眷之:“……”
温眷之无奈失笑:“护身法器,或可抵挡,但元婴雷、会落百道,恐怕太少。”
乌令禅认真思考:“元婴经历雷劫,是天道测试资质,我当时结丹时一个法器没用,差点被劈成焦炭也平安无事。结婴不光要炼化元神,更是要炼体淬经脉,若是皆用法器避开,恐怕对道途有损。”
温眷之若有所思:“少君就是、想挨雷劈,但不想被、直接劈死。”
乌令禅肯定他的总结能力,打了个响指潇洒地指他:“正是如此,眷之聪明。”
温眷之失笑。
乌令禅扒拉着桌子上的平安符玩,懒洋洋地道:“雷劫嘛,九死一生,但我总怕自己道心不稳。”
温眷之眨了眨眼。
道心不稳?
乌令禅是他见过道心最稳之人了,坚定不移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道路,谁都无法置喙半分。
温眷之想了想:“何必等等,尘君出关,为你护法?”
乌令禅扒拉平安符的爪子一顿,不知为何眉眼耷拉了下来,闷闷不乐地道:“不要再说这个,我不喜欢。”
温眷之狐疑看他。
尘君护法是所有人求之不得之事,为何乌令禅这般排斥?
这和他方才说的道心不稳有关吗?
温眷之无法劝说乌令禅孤身渡劫之事,只能从旁边帮助。
不到半个月,乌令禅便准备好了结婴事宜。
温眷之为他准备了一处洞府,四周有温家血亲才可用催动的上古阵法,能够减弱雷劫的部分威力。
温眷之忧心忡忡,总觉得乌令禅高高兴兴进入洞府时的背影莫名觉得孤寂,令他心头微微酸涩。
或许在仙盟那十多年,乌令禅也是这样孤身一人将自己照顾得体面妥当,才养成了他这幅万事不靠旁人的性子。
温眷之说不出好还是不好,只好无声叹了口气。
轰隆——
温眷之一愣。
乌令禅还没进去半刻钟,结婴如此快吗?
但抬头一瞧,倏地愣了。
洞府深处无数符纹亮起,围绕乌令禅身边。
乌令禅孤身坐在阵法中央,闭眸掐诀,准备结婴。
可还没等他将灵力运转一周天,耳畔猛地听到一声闷雷。
乌令禅心生狐疑。
这么快吗,他还没开始炼化元神呢。
乌令禅还在纳闷,忽地听到寂静的洞府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周太过空旷,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朝他而来,无端有种即将被恶鬼扑上来的冷意。
乌令禅倏地睁开眼。
眷之不是说此处无人会进来?那脚步声又是……
忽地,“乌困困。”
乌令禅一呆。
空荡荡的洞府之中,符纹已像是柳絮般四处飘去,尘赦一袭沾血的衣袍缓步朝他走来,行走间身上那不知沾染了谁的血洒落一滴。
滴答,滴答。
洞府并未常年住人,周遭总萦绕着一种潮润、阴湿的气息。
乌令禅疑惑:“阿兄?”
尘赦似乎是从枉了茔中而来,一身是血,戾气还未来得及消散,几个呼吸间已走到乌令禅身边,居高临下望着他,因逆着光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声音莫名阴冷。
“你在做什么?”
“在结婴啊。”乌令禅担忧地看着尘赦身上的血,“倒是阿兄,你不是说要闭关一个月吗,怎么身上都是血,你受伤了吗?我用玄香的墨给你治伤……唔。”
尘赦倏地抓住乌令禅抬起的手腕,完全没有收力道,冷冷道:“我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再说吗?”
乌令禅被握痛了手,微微蹙眉:“结婴又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特意等阿兄回来……疼。”
若是之前乌令禅喊一声疼,尘赦八成早已将人放开温声安抚了,可此时他身上皆是戾气,宛如罡风似的将四周的墙壁刮处一道道痕迹,一向温润如水的气势森寒得吓人。
“寻常学子结婴,皆有尊长在侧。”尘赦语调愈发寒冷,“你不想依靠我,就非得用这种自寻死路的方法证明吗?”
乌令禅倏地呆住了:“阿、阿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尘赦。
即使上次的生死状他以命相搏,尘赦怒急了也只是叫一声他的全名,更何谈这种冰冷愤怒的话。
尘赦带血的指腹狠狠在乌令禅面颊一蹭,浑身戾气就算极力克制也无法遮掩住。
“乌困困,回话。”
乌令禅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望着尘赦的脸。
——明明是他阿兄,此时却满身暴戾,杀气未敛,压迫感几乎比雷劫还要可怕,将乌令禅钉死在原地。
“我不是不想依靠你。”乌令禅也知晓尘赦是担忧他,这才动气,试图和他说明白,“我只是不想什么事都依靠你,一些小事我自己能处理,不必旁人替我插手。”
尘赦漠然:“生死之事,于你而言也是小事?”
“修行一道,本就如此。”乌令禅反唇相讥,“我若畏难苟安,直接像孟凭一样丹药堆出个元婴岂不更好?”
“没人要你学孟凭。”尘赦道,“荀谒结婴,也有尊长在侧护法,你难道要指责他依靠旁人才获得如今的修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