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奉承都懒得奉承。
总而言之，十年二十年，大半个世纪过去，昔日那名少年彻底成为一个被刻意遗忘的幽灵。
但在被遗忘的背后，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现在应该说，当年那些人都陆陆续续的死亡之后，只剩下霍老爷子一个人还记得他——
那个少年还活着，活在系统之中，并已经掌握了整个附甘区。
***
霍老爷子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连带着叫他怀念起那段被恐惧笼罩的年轻过往。
两个小辈坐在旁边，到他讲完所有的故事，还保持着沉默。
在稍作歇息后，霍老爷子才说：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说，你不会是他的后代，连拿到他照片的人都要被追杀殆尽，他会留下亲生血脉的存在吗？”
那是不可能的。
林观棠叹出一口气，带着苦笑开口：
“所以，总不能真是机缘巧合，才叫我和他长的一模一样。”
那老天可真会开玩笑。
林观棠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幸运，还是该表现出什么情绪才好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漏洞，毕竟满打满算好像就见了两次面而已，谁知道当初那少年在私下会不会和谁有过交合呢。
但这种漏洞，却不如没有，林观棠甚至强迫自己忽略这种漏洞。
如果真是那少年的后代，那继承了血脉，就继承了世上最大的罪恶。
如果不是那少年的后代，那绕了一大圈寻亲的结果又是白忙活一场。
简直是一个可能比一个可能糟糕，林观棠本能不想承认自己真是罪恶的后代，但事实上，他是那少年的后代，或许对他才是好的结果。
对方当年都这么赶尽杀绝的样子，现在又因为长得想象就找上门，如果是后代还能催眠自己，对方也许是想找他回去继承产业什么的……如果没血缘关系，那显然就是准备杀掉他了。
因为他的长相，违背了那少年完全消失的规则——所以他出现了，所以林观棠必须死。
过去六十年，昔日恐惧并没有消失，只是蛰伏。
林观棠不想死，所以他要找存活的机会，或者杀死六十年前的幽灵。
他开口说话，先提及其中的漏洞：
“但也不是所有照片都被销毁了。”
如果不是找到那张被埋在地下的照片，这一切都不会被彻底而完全的掀开。
但对这一点，霍老爷子却早就了然：
“两张照片，用当时能想到的隔离材料层层包裹，一张埋在地下，一张被沉石扔到水井里。”
某种意义上，这等同于完全的销毁。
但若干年后，旧宅翻新，水井被处理，有人从井里把那张照片打捞上来，然后因为那流传下来的照片幽灵，所以很快就被销毁掉了。
还有一张，就是他们挖出来的这张照片了。
说话之间，那张合照已经被霍世禛取出来，放在桌案上。
虽然并不明显——但林观棠时刻注意着霍老爷子的神态，所以还是捕捉到他看到照片后，那片刻之间升起的惊悚与戒备。
然后霍老爷子就带有些怀念的，自嘲的笑了。
他没触碰那张照片，只是点了两下桌案，说：
“就是这样一张照片，成为笼罩我们所有人头顶的阴影，现在它就被放在这里，你应该知道事情真相是什么了。”
这句话是对霍世禛说的，毕竟照片一直是由他保管。
并且，林观棠低头去看这张照片，比自己上次见的时候褪色太多。
上次见这张照片，林观棠其实还觉得太过崭新，完全不像是六十年前的老照片。
可是现在，上面出现了大大小小水渍一样的污圈，本身的颜色也退散许多，尤其是“萍水之友”，近乎只剩下一个外形轮廓。
“一层系统追踪码。”
霍世禛说完这句话后，又很不客气的点评：
“过时的产物。”
“你一眼就能看穿这张照片的玄机，所以你觉得你够聪明，是天才吗？”
霍老爷子说着好像的话，语气却不是为自己有一个天才后代引以为傲，甚至林观棠觉得……那竟然更偏向嘲讽：
“你的一切不过是帝国有意为之的集大成者，他的聪慧却是与生俱来的神赋。”
霍世禛难得没接着呛声，但林观棠看着他神思放空，大概也没把霍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
霍老爷子的视线投放在照片上，带着怒火，愤恨，还有更多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
“你说的没错，只是一层简单的追踪码，系统可以随时随地追踪，以现在的系统水准，就算只是二级权限，想解决它也轻而易举，想通过它进行反追踪，也易如反掌。”
话虽然是这样说，林观棠却没感觉到任何得意，只涌现出许多悲哀的情绪。
于是霍老爷子接着说：
“现在你看它是过时的产物，当初我们这些老家伙——呵呵，当初我们也是一群愣头青，感受到的却是灭顶的恐惧，把什么天王老子，神明菩萨都骂了一遍，诞生一个超脱时代的天才，为什么却是对手。”
“你们这些小辈，没有经历过，所以感受不到恐惧，但也不是完全感受不到——这张照片，你们应该反追踪过了，结果如何呢。”
失效，失败，来源不明，已注销……
而反追踪进行时，照片就开始褪色，尤其是那少年的模样，更是以最快速度褪掉颜色。
——已经预见到当时没有人识破，但以后会识破，并为这可能会有的识破，提前布置了自动销毁的办法。
普通的天才会叫人嫉妒，绝顶的天才会叫人羡慕，而超脱时代的天才，却会叫人恐惧。
但感到恐惧，却没打算退缩，没有打算就这样永远被恐惧笼罩。
林观棠轻声说：
“所以帝国才开启诃息的创造吗？”
他抬眼看向霍老爷子，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或者说，是已经意识到那少年和代号为X的系统密不可分，所以才针对所谓的不明之物X，开启了系统Y的全新研究。”
霍老爷子默认了这种说辞：
“看来你见过明礼那孩子了，相处的怎么样。”
林观棠愣了一下，他不记得有和霍老爷子说来在这里之前，会先去拜访霍世禛的母亲。
随后反应过来，大概是霍世禛说了，那倒是没必要提前再告诉自己，或者——
帝国只有霍世禛母亲所在的那个地下研究所，藏着Y的本源。
他一边思索，一边点了点头，回答这个问题：
“见过了，还帮我解决掉了拟真世界留下的印记。”
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动用最高权限这几个字。
霍老爷子也没多问，只是敲了敲腿，笑着说：
“不用这么紧张，就算是你们相处不好，你也见不了她这个婆婆几面，甚至就算是我这老头子不想见，也见不了几次。”
接着语气又转为不满，意有所指的说：
“但以后就是一家人，该联系还是该联系的，以后议会上，还有见面的时候，你是个好孩子，可不要染上某个人的坏习惯，连个好听话也不会说，很叫老头心寒啊。”
这就又是说要推荐林观棠成为议员的事了。
林观棠心领神会，只是听到后半句话，又差点被噎到。
不是在说电子幽灵的事情么，怎么突然就从恐怖片转进家庭情感剧场了。
林观棠忍不住咳了一声，下意识抬头看向霍世禛，后者朝他露出一个……顽劣的神情。
——所以是故意的吧。
林观棠大概猜出来霍世禛平时和老人家说话也很毒舌，并且是有意为之的毒舌。
……老人家也真是幸苦，一大把年纪还要被孙子呛声。
但总不可能对老人家说霍世禛就是故意气人所以才毒舌讲话，他想了想，觉得家庭和谐从我做起，还是需要挽回一下霍世禛并不存在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