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59)

2025-10-05 评论

  一枚枚圆形的, 鸡蛋大小的“雪松弹”被装填进发射器。

  D11队员举起发射器, 瞄准自己的射击区域, 开枪。

  一颗颗“雪松弹”被打出, 在凝静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雪松弹顺着发射的力道,在半空中飞翔了片刻,然后在距离雪面纳喀索斯还有半米远的位置炸开。

  雪松弹里面装着事先经过加工处理的雪松粉。

  雪松弹炸开,雪松粉以炸点为圆心四散铺展开去,纷纷扬落在雪面上的流质化纳喀索斯之中。

  灰白色的粉末触及流质化纳喀索斯,然后整个类水银高密度液体覆盖的平面便开始沸腾。

  寒燥的空气中飘起阵阵烟灰,这是已经消解的纳喀索斯被挫骨扬灰的证据。

  D11的队员肩上扛着发射器,丝毫也不敢放松。

  站在外围负责掩护的D13手里握着枪,却都看呆了眼。

  这是雪原战役打响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第一次看见纳喀索斯被销毁。

  是的,销毁。

  之前,他们的战友会牺牲,但是纳喀索斯却永远也只是“退却”。

  而现在,纳喀索斯终于被“消解”了。

  它们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试验成功了,然而战斗还没有结束。

  时亭州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依然没有松懈。

  他再一次开启通讯频道,下令,“全体准备,第二轮雪松弹,射击准备!”

  第二轮齐射。

  又一阵纷纷扬扬的雪松粉在已经沸腾的流质状纳喀索斯上面炸开。

  已经沸腾的水银沸腾地更厉害了。

  甚至连雪面都因为纳喀索斯沸腾消解而产生的高热,而隐隐透露出融化的趋势。

  时亭州看着沸腾的银色冰面,心里计算着发射下一轮雪松弹的恰当时间。

  之前的每一步行动的时间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他们要在纳喀索斯回退到冰棱镜里面之前,毁掉冰棱镜阵列,切断纳喀索斯的退路。

  他们还要最大程度地吸引纳喀索斯从冰面上流出,这样才能更大程度地用雪松弹将它们消灭。

  时亭州看着第二轮雪松粉尘埃落定。

  原本铺满了流质化纳喀索斯的雪面上,现在已经只剩下零散的,被分割开来的纳喀索斯区域了。

  时亭州轻轻捏住通讯器,发布最后一条命令,“全体准备,第三轮雪松弹,发射准备!”

  第三轮雪松弹发射。

  区块分布的水银色纳喀索斯在雪面上进行自己最后的沸腾与最后的挣扎。

  D13队员沉默着放下枪,注视着这雪原上的奇景。

  时亭州沉默地看着最后一汪水银色消耗殆尽,变成凝寒空气中的一缕薄烟。

  他抿抿唇,对着通讯器道,“全部行动结束。”

  D11的所有队员放下发射器,看着重新变得洁白无瑕的雪面,静默。

  “州儿,宣布吧,”魏成周站在时亭州的侧面,他看着时亭州沉默的剪影,打开了单向通讯,“实验成功了。”

  实验成功了。

  时亭州不说话,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酸涩感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喉间。

  如果能再早一点,D11的那个被拟态化纳喀索斯刺中胸膛的士兵,或许就不会死。

  如果能再再早一点,那么L-12驻点就不会濒临失守,就不会用百分之六十的伤亡比去换帝国对它的控制权。

  如果能再再再早一点,那么……当年驻守在L-13的时远中将,就不会牺牲。

  可是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呢?

  时亭州笑一下,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他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好在,现在也还不算太晚。

  至少之后的那些人,他们不用白白送死了。

  时亭州放下手,深吸一口气,把通讯切换到全频道模式。

  “我宣布,环塔261年,12月31日,雪松计划,”时亭州停顿了一下,他被雪面反射的眩白阳光照得眯眼,“实验成功!”

  随着时亭州说完最后一个字,现场的许多士兵都抛起了手中的枪。

  他们大喊着在雪面上狂奔,跌到,再爬起来狂奔。

  他们摘掉自己的滤光眼镜,流泪,然后与彼此紧紧相拥。

  魏成周他们这些更沉稳些的老兵追在那些闹得最欢的战士后面,踢他们屁股,让他们拿好枪,说这里还是驻地外面。

  一个已经激动得泪流满面找不着北的战士,梗着脖子怼回去,“就算是在驻地外面我们也不怕了!我们现在已经有雪松弹了!”

  唐荣虎着脸骂了一句“胡闹”,但随后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就在旁边抱着枪,安静地看着他们闹。

  魏成周低下头看看手腕上的时间,往通讯器里送了句话,“大家就在这一片乐呵乐呵得了,别走太远,二十分钟之后集合返程!”

  现在大家的心情雀跃地就像刚放出笼的鸟儿,一时半会儿收拢不回来的。

  且先让他们乐呵乐呵吧,说到底试验成功了,大家都开心嘛。

  试验成功了。

  时亭州的嘴巴比脑子更快地说出了这句话,而等到他又一个人在寒风中静立了许久,他才恍悟到这句话的含义。

  这像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一个不甚高明,甚至有些滑稽蹩脚的安排。

  纳喀索斯在雪原上横行七年,而七年之后,雪原防上一个低阶军官,偶然发现雪原上土生土长的雪松具有能克制纳喀索斯的成分。

  这个剧本,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荒唐”。

  为什么没有一个谁早点发现呢?

  明明是一件这么……容易发觉的事情?

  发现这件事情,并且坚持要将它付诸实验的人,为什么偏偏又是他呢?

  这样一个能彻底改变雪原战局的发现,这样几乎可以彪炳帝国战争史的贡献,就要这么……近乎是平白无故地落在他,时亭州,一个到雪原才不到半年的低阶军官头上吗?

  时亭州看着白茫茫的雪面,一时之间有点茫然。

  时亭州总是会想得很多。不由自主地想得很多。

  这是他的优点。

  就算被命运之神眷顾,也永远不会被一时的成败得失冲昏头脑,永远审慎且严谨地走好他脚下的每一步。

  来的太轻易的东西,简直好像就是对他人努力的一种亵渎。

  好在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永恒公正的东西。所有功过都将留待时间去评判。

  时亭州独自一人站在白茫茫的旷野上,与周围的欢欣格格不入。

  茫茫雪原,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到某些孤独又辽远的东西。

  譬如分离与死亡。

  雪面的反光太强,时亭州又忍不住抬手揉眼睛。

  战术手套上沾了寒气,已经结上了冰碴子,细碎的一点点一点点粘连在一起,粗糙而锋利,把眼皮揉的通红。

  揉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亭州感觉到颊上一热再一凉。

  等到反应过来是自己流泪了,眼泪已然结成霜。

  真是怪,时亭州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想,自己明明一点也不想哭的。

  脸颊上又是一热再一凉,之后是持续的温热。

  时亭州依然在流泪,眼泪止不住。

  时亭州更用力地揉眼睛,然后往雪松林里面走,心里希望这一幕不要被人看到才好。

  揉着揉着,戴战术手套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在眼睛上面作乱的手被强力拉着,远离了时亭州的眼睛。

  时亭州睁开眼睛,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看见顾风祁。

  “眼睛都被你揉成什么样了!”顾风祁抓着他的手,语气责备。

  “唔,”时亭州带着点儿鼻音小声抗议,“眼睛不舒服。”

  “你别乱动,我看看。”顾风祁扳住时亭州的肩膀,一点点凑近他的脸。

  顾风祁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上,时亭州茫然地眨眼,又是一串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顾风祁拧眉。

  “我不是要哭,”时亭州抽了下鼻子,为自己辩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眼泪,但是我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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