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亭州迎着夕阳的光照,望向顾风祁的眼睛。顾风祁的眼神让他一颗心都收紧了。
那是一种深情到近乎展露出痛楚的眼神。里面有太浓的爱恋和太深的纠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他们的前程,他们的使命,他们的信仰,都早已连在了一起。好像两棵树在地面以下纠缠在一起的根系,随着两棵树的生长,两棵树愈发枝繁叶茂,它们也愈发同气连枝。
顾风祁看着他,对他说爱他。
紧绷的心脏一点点放松,舒展,充盈。
脚边海浪起伏,涨起又退去。夕阳继续一点点往下落,一点点被深紫色的海水吞没。
时亭州看着顾风祁的眼睛。长久地,同样深情。然后他也说爱他。
耳畔是浪涛声,浪涛声之外还有别的声音响起。
是歌声,遥远而悠扬,触不可及。
是最后一抹夕阳的色彩,亦是海市蜃楼,是阳光中上升的透明泡沫的质感。
那是鲛人的歌声。
虽然在那之前没有人曾听过鲛人的歌声,但是时亭州笃信,那就是鲛人的歌声。
时亭州知道顾风祁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对于这两件事情的笃信都毫无根由。
只是时亭州愿意相信,那是来自从未谋面的鲛人的祝愿。
关于永恒,还有不朽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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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外间的大门被人强力踹开,守在外间,正坐在椅子上打着盹儿的督察组士兵被惊了一跳,“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里是督查室,闲杂人等不得乱入!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那名督察组士兵看见来人肩上的军衔以及他黑沉的面色,就噤了声,让到靠墙的那一边默默站好了。
来的是个上将,不是他一个军阶只是区区上尉的督察组小兵可以拦下来的。
“他在哪儿?”阎潇脸色很难看,走到那名督察组士兵面前,尽了很大的努力才没有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抵在墙上问话。
“报、报告长官,”督察组士兵被阎潇的眼神慑的磕绊了一下,“这里是督察组,您不应该就这么闯进来的。而且这是有关环塔安危的事件,您应当也是无权过问的。”
阎潇笑了,那笑很冷。只有当一个人被他最信任最在乎的东西伤透了心,才会露出这样冷的笑容来。
阎潇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揪了督察组士兵的领子,把他抵到墙上,咬牙切齿地凑近他。
“你们对他用刑了是不是?你们知不知道他身上有伤?是269年在穹顶的时候落下的。”
“他打了两针你们给的激化药剂,从此之后连跑五公里都要喘。”
“他守住了穹顶一线最薄弱的地方,代价是被两颗坚甲弹打穿胸膛。”
“他在那一场战斗还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哥哥。”
“现在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他的?这样对待一个帝国的军人?对待一个帝国的功臣?”
阎潇的声音很低,他甚至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胸腔深处轻微的战栗。
那名被他揪住衣领的督察组士兵也在微微战栗。他并不敢看阎潇的眼睛。他低下头,眸中似乎划过某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他开口,轻声道,“对不起,长官,但是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阎潇深呼吸一口气,蓦然松开督察组士兵的衣领。
他指指房间另一端紧闭的房门,“他和你们组长都在那里面是不是?”
督察组士兵埋着头,不说话。
阎潇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阔步往房间另一侧走去,走到门前,像之前破开外间的大门一样,抬腿蓄势,然后一个猛力的侧踹。
这个动作积蓄了阎潇心里的太多情感。
愤怒,痛苦,失落,不理解……他想要一个公道。他想要替时亭云保护好他的弟弟。
门没被踹开。
要是连内间的门都这么逊,能被一脚踹开,那督察组就不用干了。
可是阎潇不信邪。
他继续踹门。
沉重的合金大门发出受到重击的沉闷的“砰砰”声。
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阎潇的右腿从脚踝一直麻到膝盖。
但是他胸膛中憋了很久的炽烈火焰依然在熊熊燃烧着。
阎潇继续踹门。
然后“唰”的一下,沉闷的合金大门突然打开了。
阎潇用力一脚踹了个空。他向前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摔在门槛上。
等阎潇稳住自己,站直,黑森森的枪口已经抵到了他额头上。
“阎潇上将,擅自干扰审讯程序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督察组长的眼神很冷,在审讯室里间眩目的白光下泛着金属般冷酷的色泽。他手里拿着枪,枪上了膛,端端正正抵在阎潇的眉心。
“你要是再往里面迈一步,我就有权利向你开枪了。”
督察组长看着阎潇。
“所以,为了大家好,阎潇上将,”那双闪烁着金属色泽的冷酷眼睛逼视着阎潇,“在我们的审讯结束前,请您先出去吧。”
枪口抵在额头上,冷硬的触感,让阎潇全身已经沸腾起来的血液又逐渐冷寂下去。
以为个人感情而干扰审讯……确实是他逾矩了。
阎潇双手举过头,往后退了两步,跨出审讯室的内间。
督察组长放下枪,拉了枪上的保险。
“我遵守规定了。”阎潇看着督察组长,他的眼神很平静,里面连一丝情感波动也无法察觉。
“可是你们也遵守正常的审讯流程了吗?”阎潇冷声质问。
“那边是实时监测记录仪,”督察组长抬手指指墙角一侧的仪器,“整个审讯过程都是全程监控,严格按照上面的指示进行。”
所以说,如果督察组的人做了什么违规的事情,那也只是“上面”的授意罢了。
“上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吗?”督察组长走到阎潇面前,他一只手扶上门把手,这是个关门赶客的姿势。
阎潇的视线越过督察组长的肩膀,落在躺在房间深处的时亭州身上。
时亭州赤裸着上半身,躺在放倒的审讯椅上。
他身上缚着约束带,冷白的照灯把他整个人照得很脆弱,像是玻璃,或者是琉璃做成的人。
他面上的神情倒是很安恬,像是睡着了一样。
就在阎潇张望的这半分钟,时亭州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他闭着的睫毛轻颤一下,然后淡色的唇角轻轻向上扬。
的确是个微笑的表情没错。
督察组长顺着阎潇的视线往后看,他也看见了时亭州面上的笑容。
“看到了吗?”督察组长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还能笑得出来呢。”
“你以为他在受罪?他现在过得比我们都好。”督察组长抵着门,把阎潇的视线也一并挡出去,关在门外。
“你要是真为他好,就替他想想,他的‘逆’那边,还活着的七十来号人该怎么向上头交代。”
“至于其他的,上将您操心了也没用,干脆也就别再瞎操心了。”
审讯室里间的门被“砰”一声合上,阎潇站在门外头,盯着沉重的亮色合金,愣愣站了一会儿。
他面前又浮现出时亭州面上那个苍白的微笑来。
他想到什么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明天一定滚回来好好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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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旧历267年 穹顶
第58章 征伐
时亭州现在的记忆流转到旧历267年。
那一年是放眼整个帝国历史, 也值得被记忆的一年。
旧历267年三月,共计一百三十七座巨型灯塔已全部在罗斯纳海角沿岸建成,“天际线”计划圆满结束。
与此同时, 位于海顿荒原北面的“穹顶”计划也通过了初期的验收,准备进入全面铺展阶段。
而除却在帝国边疆悄然生长而出的钢铁巨物之外,从263年雪原战役结束到现在, 支撑着环塔发展的某种更抽象的底层逻辑也悄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