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只恢复部分神力的楼观鹤下,在拂雪一剑之下,集七大世家无数底蕴苦心竭力设下的诛神阵却霎时如遭打排山倒海的震荡,摇摇欲坠。
“怎么可能?!谢别枝, 你不是说你这诛神阵非神明不可破吗?!怎么突然冒出个家伙就扛不住了!”
一开始嘲讽谢折衣的那个人在见到这番变故之时, 跟疯了一般冲着谢别枝大吼大叫, 冥冥中一股不祥笼罩在人群之中。
而谢别枝静静盯着动荡的诛神阵,怔怔然, “是啊, 诛神阵, 非神明不可破。”
诛神阵在摇摇欲坠之后下一秒,顷刻如再不能承受一点,“嘭”地一声化为无数绯红光点, 荡开海浪般的气浪,巨大的冲击力让四周世家弟子全都被打飞出去。
烟尘散去,谢折衣立于原地,他看着四下惊惧看过来的众人,眼眸一瞬绯红,赤红花纹爬满脸颊。
是时候,彻底与千年前那场梦魇做一场了结。
“来吧。”
这次,没了诛神阵的束缚。
恍若回到千年前,那时的自己怀着无尽的不甘怨恨。
那些怨恨戾气诅咒全都来自于千年前的自己。
谢折衣这次再也没有抵抗四周欢呼雀跃,越发磅礴尖啸的戾气,任无尽的怨气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谢、谢折衣,你不能这样!你要是杀了我,你……啊!”最开始那个嘲讽的世家弟子一剑洞穿眉心,至死双目睁得老大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和我无关啊!我只是听命行事,我不是故意的!”这是跟着云阳谢氏一起围攻他的仆从。
他到底在怨恨不甘什么,即便时至千年依然不散,谢折衣自进入云阳城之后感受着那股戾气,便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若说复仇,千年前他血洗七大世家,屠戮血亲,把他曾所受的伤害全都千倍万倍地还了回去,抽筋拔骨,挫骨扬灰。
大仇得报,也该如愿以偿了不是。
但,此刻感受着依旧源源不断自四面八方涌入体内的怨气,他终于明白了,三清神瞳承载的怨念,是不甘,是不解。
三清神瞳的诅咒,本就是他当时为一人而设下的。
提着滴血的长剑,谢折衣一步步走到谢别枝面前。
他问,“为什么,谢别枝。”
谢别枝看着出乎意料破阵而出的少年,生死之际,反倒露出温和的笑,“这不是很明显吗,折衣,我嫉妒你啊。”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赐我天资聪慧,阵法奇绝,却又叫我灵脉微弱,终其一生不得大道,只能一辈子仰望着你的背影,凭什么。”
与千年前一模一样的答案,千年前,谢折衣一人一剑杀上云阳谢氏,最终杀到谢别枝面前时,青年也是这个回答。
嫉妒。
多可悲的答案。
千年前,谢折衣没有杀谢别枝。
只因为,在无尽幽暗的生死狱,在神明高高在上许下承诺之后,谢折衣是如何在神骨尽毁,抽筋拔骨之时逃出生死狱的?
很荒谬,也很可憎的事情,是谢别枝放了他。
谢别枝那时自上而下怜悯温和地看着他,解下了捆束他的万年玄铁,“神骨既然我已拿到,念在你我终究兄弟一场的份上,留你一命。”
谢折衣一想到那时谢别枝说这句话时那一如平常温柔的语气就想笑,笑的想死。
所以千年前血洗云阳谢氏之时,在最终,他剑横在谢别枝脖子上时,也没有选择杀了他,而是勾唇露出分讥诮的笑,如谢别枝曾经在生死狱那番话一般,笑着道,“念在你我终究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
活着才好,活着才能无止境地无时无刻承受着千百万倍的痛苦。
以三清神瞳为媒介,诅咒云阳谢氏之人世世代代受诛心剜瞳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抽筋拔骨,凌迟之苦。
千年前谢折衣最终将所有的怨恨尽数归于三清神瞳,笼罩于云阳谢氏。
而如今,随着所有的怨气尽数被谢折衣炼化在体内,不仅是千年前谢折衣的戾气,在长达千年之久的时间,这些怨念还包括了千年间历代云阳谢氏之人的怨恨。
病弱无力,天生眼盲,灵脉微弱,剜骨剖心之痛。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忍受这样的宿命,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自出生就要遭受这样无穷无尽的折磨!
千年间,无数代云阳谢氏家主不甘瞑目。
直至千年后,云阳谢氏再度出了一个阵道上的天纵奇才,谢惊春,也是谢白玉谢青翎的父亲,认谢从安为义弟的前代云阳谢氏家主。
他不知从哪得到了一个可以改生死,逆轮回的阵法,可以复活已经死去的人,不过这复活过来的人却并不算完全的复活,复活之人拥有生前的实力,却没有任何思想,只是一具活尸,一具傀儡。
几乎是瞬间,谢惊春就意识到无数代谢氏家主前仆后继寻求的解开诅咒的方法就藏在其中。
若寻到一切的源头,复活三清神瞳的主人,那是否可以解开笼罩于云阳谢氏千年的怨念。
他杀了许多谢氏弟子,以谢氏血供奉于云阳神阙,再秘密四下收集阴时阴历阴日的女童,阳时阳历阳日的男童,最好是天生灵脉,根骨禀赋之子。
邪术,当之无愧的献祭邪术,当时谢从安意外撞见血海滔天的阵法,惊惧不已,不敢置信一向冷淡却心善的义兄,居然会如此丧心病狂施展这般灭绝人性的邪术。
……
“咳咳咳,小叔叔,看来,还是得你再最后帮我一次。”
谢白玉走到神阙的最底层。
三清神瞳急剧的怨气激增,不受控制,谢白玉起阵之后,本来凤朝辞那群人应该即可化作三清神瞳的养分,但现如今神瞳暴动,连谢白玉也无法感知阵法内凤朝辞等人的情况。
怕是谁也没有想到,巍峨凛冽的神阙最底层居然会是一座隐秘阴暗的地牢。
非常暗,只有墙边一盏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曳,发出极弱极弱的光。
随着谢白玉靠近,传来一阵锁链晃动的声音,一个男人被锁链吊在墙上,面色苍白,是失血过度的征兆,赫然是谢折衣那失踪多日的便宜爹。
而他面前是个身着红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努力想喂男人水喝。
谢白玉走过来,看了眼娇弱的幼妹,“阿翎,你回去,算算时间,洛戚风应该也快带着外面那群人进来了,你到时候配合洛戚风把那群人引到云阳神阙来。”
谢青翎抿唇,有些犹疑,“可是,小叔叔他……”
谢白玉打断她,“没事,我来照顾小叔叔。”
“那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叔叔。”谢青翎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姐姐的话占了上风。
小姑娘慢慢走了几步,谢从安感受到动静,从昏迷中挣扎着睁开眼,他喊道,“青翎,别去!”
谢青翎停下脚步,迟疑回头,但谢白玉平静地命令道,“阿翎,离开这儿。”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跑了出去。
谢从安看着头也不回越跑越快的小姑娘,在地牢的门再次关上之后,他抬头,看着面前平静癫狂的女子,心情五味杂陈,“白玉,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错?我有什么错?”谢白玉轻蔑笑了一声,在此刻,她终于卸下那层面具,“我现如今做的,才是真正对的事,才是我早该做的事,我只不过是将一切走歪的轨道拉回到正确的地方。”
她冷冷盯着谢从安,“小叔叔,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谢从安知道她要说什么,痛苦地闭上眼,“白玉,对不起,我不知道……”
“对不起有什么用?”谢白玉讥讽道,“你当初为了那么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就抛下我和青翎离开了云阳谢氏,你有没有想过我和青翎之后的下场?”
谢从安神情晦暗,语气艰涩,“我不知道后来……”
在谢白玉的帮助之下,谢从安虽然在最后成功破坏了阵法,但那时谢惊春的阵法已经进行到一半,那些被暗中捉拿的孩子已经被流干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