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星期四晚上忽然出了问题,倒地不起,然后星期五早上就走了。”亡看了一眼正在和自己朋友们聊天的周佳,“周佳和她妈妈的关系好像特别好,但是现在这孩子可能有点没反应过来。”外头有人在指责周佳一滴眼泪都没流。
亡的声音吴青也听得见。
吴青看着周佳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忽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她当然看得出来周佳无所适从。
以前还是罗刹鬼的吴青对人的七情六欲完全不感兴趣,可如今她失去了一切。
吴青讨厌这种天崩地裂的变化,她也讨厌在别人身上看到这种天崩地裂的变化。
哪怕是她讨厌的人。
“她的爸妈就是,老实本分,朴素。”亡又开始掰手指头数了,那些人对周佳父母的评价总结起来就是两个朴素的好人。
亡在那里转一圈,差点把周佳家里那点家长里短给听完了。
“他们好像已经吃完饭了,现在准备守夜,他们在准备打麻将。”亡按着自己的脑袋,“他们的声音真大,穿透性真强。”
“我不喜欢他们。”周佳也说起了这件事,“那些人一直在笑,那些小孩一直在乱跑。”
“……我还需要照顾他们。”周佳今天一天都没有吃饭,她既迷茫又怨愤。
她还没从失去母亲的伤痛中缓过神,就要抽出一大部分的精力去照顾这帮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亲戚邻居,他们嬉笑着,闹哄哄的,不见半分悲伤。
他们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聚会,一次娱乐。
一点都不严肃。
可周佳失去了妈妈啊。
“可很多时候难过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吴青忽然冒出了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那些人的爸爸妈妈死的时候,他们说不定也会像你一样,不过这不是还没有么。”
“那如果他们感觉不到!他们就别过来啊!”周佳低下头大声说,她觉得吴青太过冷酷了。
郑燕燕小声让吴青别说话了。
吴青没有因为对方的反应而生气,她看了一眼陶方奕。
她莫名想起了陶方奕答应送她们过来的原因就是自己跟陶方奕卖了个惨。
“他们过来也是因为他们重视,你为你的妈妈感受到难过,是因为你们血脉相连。他们会过来也是因为他们作为朋友或者邻居,他们在乎你们家庭。”吴青指了指外头,“那么多人送你的妈妈,你的妈妈一定是一个特别不错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家里人死了。”吴青大方拿自己举例子,“如果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你才懒得过来。”
“但我们如果是朋友,你来了,那并不意味着你体会到了和我同等的痛苦,那只能证明你在乎我这个人。”吴青说到这儿,又重复道,“悲伤绝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的事。”
周佳望着吴青。
“如果有人因为在乎你,在乎你们家庭,过来帮你送你的至亲一把……”
“那其实是额外之喜。”吴青强调。
“虽然他们的行为你可能并不喜欢,但他们是你妈妈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零零星星的证明噢。”就像陶方奕之于吴青。
吴青实在算不上喜欢陶方奕,可陶方奕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个见过御飞星的人。
陶方奕才不会为御飞星的消散而悲伤,但是他的让步其实正是对御纤云和御飞星这对姐妹的感情的尊重。
陶方奕的让步侧面证明了她们曾经感情的厚度,哪怕是陶方奕这个外人也会因此替如今的吴青开个小小的绿灯。
吴青是真不想这么肉麻地对待一个曾经的死敌,但她还是说:“你的妈妈是个太阳,太阳你明白吧。”
吴青以前做罗刹鬼的时候也认真研究过这个世界,瞎研究的。
“然后呢,有一天她落下了。”吴青说,“这些有些烦人聒噪的‘来者’就是这个太阳落下去之后,夜里一颗一颗的星星。”
“你妈妈的至亲们是月亮。”
“她真的有一片很漂亮很漂亮的星空。”
周佳眨巴眼:“很漂亮吗?”
“比我和我妹妹的漂亮多了。”吴青点头。
“你有妹妹啊?”郑燕燕问她。
“没有,我是独生女。”吴青哼了一声,“做梦梦到过一个讨嫌的妹妹。”
“有多讨嫌啊?”郑燕燕继续问。
“再怎么讨嫌也比你好。”吴青非常嫌弃现在这个郑燕燕。
郑燕燕还想问,吴青伸手捂住了郑燕燕的嘴巴。
陶方奕适时岔开话题:“我们现在吃蛋糕吧。”
没有点蜡烛,没有唱生日歌,陶方奕打开蛋糕盒之后就直接开始给这三个小孩切了。
某些仪式放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郑燕燕偷偷摸摸地用勺子挖蛋糕坯中间的巧克力碎,她的样子实在太滑稽了,周佳和吴青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不过周佳笑完之后再次沉下脸,她似乎对快乐这件事产生了厌恶。
这是必然的,有一天她会与这种痛苦时的快乐和解,但不是现在,现在她还太小了。
“你们说,死是什么呢?”周佳忽然问。
陶方奕随口道:“死就是回了生之前的地方。”
“生之前的地方在哪儿?”周佳又问。
“生之前的地方从死之后的地方来。”陶方奕又说。
周佳被他给绕晕了。
吴青沉默不语,她听着外头那些人喧闹的声音,又看了一眼郑燕燕。
亡在一旁挖苦她:“你安慰小孩还真有一手,我还以为你真能打起来呢,结果还是落了个窝囊收场的结局。”
“我能回到过去吗?”周佳继续问陶方奕。
“回不去,你只能往前走。”陶方奕说。
她们吃完了蛋糕,周佳的爸爸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周佳困了之后他悄悄把周佳搂到床上睡觉去了。
随后他又问陶方奕他们有没有住的地方,陶方奕表示自己的房车就在附近,他又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自己的车上。
郑燕燕也睡着了。
吴青还醒着。
她身体里的激素催促着她快点睡觉,吴青眨眼的频率都变高了。
“如果修行路这么辛苦,我宁可不去修行。”吴青说,“我就在山里做自由自在的罗刹鬼,我不要仙缘,我就要我在乎的人。”
“哪怕不修行,这世上也有千百样的痛苦。”陶方奕打开了窗户,望着外头的星星,“她父母未来的命数本来就满是坎坷,但死期没有一个准确的定数。”
“什么意思?你是说她妈妈的病是能治好的?”吴青很震惊。
“只能说刚发现的时候一定是有可操作空间的。”陶方奕没有把话说死,“她身上的仙缘只是意味着总有一天她能够念头通达,不再陷入这种痛苦,并不是她的仙缘把她家里人折腾出毛病来的。”
“就比如你,如果当初你和你妹妹不吃人,你们现在也能做新时代的罗刹鬼了。”陶方奕说,“你其实是有选择的,但你选择了放肆。”
陶方奕说完之后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牵引力,吴青身上有淡淡的光点飘出,最后落到陶方奕的手上。
是那块木头的力量?
“诶,你说,如果我真的放弃曾经的记忆,我和郑燕燕最后会不会闹到分崩离析?”吴青问,“毕竟从小学一直玩到老,玩到死的朋友很少。”
“更何况还有你和那个文元魁的例子,你们曾经那么亲近,现在明明都在车里,却不跟对方搭话。”吴青又说。
陶方奕:……
一直假装自己是个普通娃娃的文元魁:……
她为什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知道。”陶方奕如实回答。
“那我再想想吧。”吴青的内心已经松动了。
事实上,一直执着地活在一个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和她共情的世界上真的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