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薄之鼻腔里轻哼一声,却道:“可别又像上次跑腿办小事时,稀里糊涂地闯进什么不该涉足的地方。”
说的分明就是他出去找夜知闻结果逛了青楼的事情了吧!
怎么!
都折腾一天了,还没消气啊!
铁横秋心头一虚,赶忙说道:“绝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月薄之随手递给铁横秋一个玉简:“拿着。”
铁横秋双手恭敬接过,心中五味杂陈。
回想起往昔在栖棘秘境之时,月薄之嫌他烦人,将所有传讯玉简尽数捏碎,那时铁横秋心中还颇有些失落。
现在月薄之亲手送玉简给他,赋予他招之则来的权利,铁横秋又有些忐忑。
铁横秋自己都感觉到,自从失忆醒来后,他对月薄之的感情就变了……
不是说,变得不爱月薄之了。
他当然还是爱着他。
当月薄之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仍会不由自主地追出几步;
当那双总似笼着雾气的眼睛垂落时,他仍会屏住呼吸等那睫毛掀起;
当冰凉的视线扫过面颊时,胸腔里依旧会漫起滚烫的热意;
只是从前那份滚烫的、带着灼痛感的渴望,如今却像……
却像蒙了层湿漉漉的雾。
只是从前是那种纯然的爱慕,强烈的想要得到。
但醒来之后,他心里却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爱依然强烈,但那种趴在地上跌进泥里也要跳起来够这月光的拼劲……
好像已经没有了。
长进骨缝里的执念,焚得他夜不能寐的渴念,从明艳的烈火,倏尔变成了无声点燃的炭。
灰白的表面再不见半点火星迸溅,可仍有暗红的光流淌。
这热度不似明火灼人,却无声无息烘烫四肢百骸。
就像是……
铁横秋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心口。
他缺失的不仅仅是十年的记忆。
还有别的……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明亮得像星火。
这些记忆必须找回来!
铁横秋带着几分决意,转身走出了院子。
而月薄之一人独立在缀满紫藤的粉墙之下,清风满白袖。
两人隔着一院春色,一个走向迂回的石径,一个融进斑驳的花影。
铁横秋匆匆赶赴城外,按照月薄之所教的对魔侍下达了命令。
魔侍们恭敬应下,别无他话。
这让铁横秋有些微妙: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惊讶,也不多问,直接领命了。
往好的方面想,或许是他们对自己这个魔尊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质疑。
可要是往坏的方面琢磨……
铁横秋暗暗捏了捏掌心,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倘若他的猜测属实,那么他绝不能贸然用言语去试探这些魔侍。
毕竟,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原封不动地转述到那个人的耳中。
出于同样的忧虑,他也没有试图用血契联系夜知闻,问个究竟。
从现在这个状况看,即便夜知闻是他契约了的灵宠,也不一定可以完全信赖。
只不过……还有一个突破口。
铁横秋挑眉,运用了血契,刹那间便精准锁定了夜知闻的方位。按照他的感应,夜知闻已经离开了纵酒城,去到了白光山了。
“所以,霁难逢也要去剑道大比吗?他去干什么……”铁横秋心中奇怪:霁难逢根本不符合比武的条件。
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他心念一动,御剑腾空而起,朝着白光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铁横秋的感应没有出错。
夜知闻的确是被霁难逢带到白光山了。
夜知闻也是心下忐忑:他为什么抓着我不放?该不会真的认出我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
他在心中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温驯无害平平无奇的小山雀。
霁难逢感觉到肩膀上的小山雀哆哆嗦嗦,眼皮一掀:“是冷了吗,小东西?”
夜知闻:“……吱吱。”
霁难逢咕哝:“听不懂。”
夜知闻:……听不懂吗?那太好了,我来几句脏的,喳喳。吱吱吱渣渣啊哈哈哈……
夜知闻正跳动在霁难逢肩膀上大吱特吱,却见霁难逢忽然伸出手,将他挑到了指尖。
夜知闻的小爪子抓在满是薄茧的指节上,刹那变得很安静乖巧,圆溜溜的绿豆眼瞪得老大,清澈无辜地盯着霁难逢一双丹凤眼。
就在这一魔一鸟大眼瞪小眼之际,“啪嗒”一声,夜知闻身子猛地一僵,直直地往地面坠去——这是被灵主的血契操控,骤然失去意识了。
霁难逢眼疾手快,立即伸出手,稳稳地将他接在了掌心。
“装死吗?”霁难逢原本还觉得这小鸟模样颇为有趣,可他稍一探查夜知闻的气息,却发现这小鸟并非是在装模作样,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道凌厉的剑光自霁难逢背后迅猛袭来。
霁难逢反应极快,一边将夜知闻拢入袖中,一边回身一击,以作抵挡。
却见是铁横秋提剑而来。
此刻的铁横秋并未面戴鲛褪,而是以真面目示人,手中所持的并非他的本命剑,而且用的也是云隐剑法。
正因如此,铁横秋笃定霁难逢不会认出,自己便是那位“惧内的铁兄弟”。
霁难逢的目光落在铁横秋那张毫无遮掩的真容上,眼神里尽是陌生,没有丝毫旧识之感。
霁难逢冷声道:“你是何人?”
听到这句话,铁横秋的心凉了半截:……他,真的不认识我。
如果我是魔尊,霁难逢怎么可能不认得我的脸?
只有一个解释了。
我,的确不是魔尊。
月薄之、夜知闻乃至魔宫上下,都在骗我。
可是,为什么……
铁横秋煞白着脸,收剑连连后退,却强撑着朗声开口:“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霁难逢只觉奇怪,他一身魔气收敛得极好,怎么会被眼前这个愣头青察觉自己是魔修?
他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从哪里知道我是魔修?”
铁横秋张嘴就来:“我……我曾在大战中见过你,你是魔将霁难逢!”
“哦……”霁难逢是千年魔将,经历过的大战多如繁星,那些在他眼中如蝼蚁般的对手,他根本无暇去记。
他上下打量着铁横秋,只见其手中提着一把中品铜剑,所施展的云隐剑法生涩且毫无章法,当下便认定他不过是云隐宗里一个普通弟子。
此刻,霁难逢本就心情欠佳,见此情景,他嘴角一撇,冷笑出声:“云隐宗的人都死绝了?就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也敢跑来本尊面前寻死了。”
铁横秋身形摇晃,脚步虚浮,整个人摇摇欲坠。
看着铁横秋脸色苍白,霁难逢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气到了。
他只冷冷一笑:“不过,你也该庆幸自己是不入流的货色。”他顿了顿,“我的刀,不砍废柴。”
铁横秋双脚站在地上,却感觉膝盖发软,目光直直地盯着霁难逢的脸。
霁难逢却没什么耐心,睥睨道:“不想死就滚!”
听到这一声冷喝,铁横秋如梦初醒般,狼狈地转身狂奔。
霁难逢只当他怕了,也没有多想。
此刻他满心满脑都是夜知闻的情况。
他把袖中的小山雀摸出来,轻轻抚了抚,却意外发现这小山雀呼吸平稳均匀,模样倒像是沉沉睡着了一般。
“怎么回事……”霁难逢眉头蹙起。
铁横秋在树林里慌不择路地奔跑,看起来真像是被强横魔修吓得抱头鼠窜的愣头青。
但真正吓到他的,却并非那位魔修。
而是一团迷雾的现实。
拔足狂奔,就是宣泄这种迷茫的一种方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