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薄之看出铁横秋的难堪,故意笑道:“明春和我报说,你刚来这儿的时候,悄悄儿藏了许多书在床板底下,不叫别人瞧见。他还以为是什么禁书秘法,谁知道是什么话本。我从来没见过这些,便叫他给我搜罗了几本,也好瞧瞧是什么叫你废寝忘食手不释卷。”
铁横秋咳了咳,忙说:“那些……那些不过是闲时解闷的市井话本,的确难登大雅之堂。莫不是污了月尊的眼睛。”
“才子佳人,仙君神子,这些故事,也不乏有趣的。”月薄之笑道,“长日无聊,我还得多谢你让我多了一个消遣。”
铁横秋挠挠头:你是为了要多谢我,才答应和我结为道侣吗?
月尊的心思你别猜。
月薄之止了唇边笑意,恢复素日的淡漠,轻轻挥了挥手:“好了,你去吧。”
铁横秋突然听到这话,也是一愣:“我去哪儿?”
“去神树山庄,取千机锦,证明你对我的心意。”月薄之眼睛弯弯,“话本里不都这么写么?非得经些生死劫难、风波磨折,方能剖出真心,验得情意。你若真有心,便去取了来。”
铁横秋一拱手:“我对您的真心,天地可鉴。”
月薄之微笑:“这样的话,先母在世时,可是听过不少呢。”
铁横秋身形猛地一僵:“这……”
但因为听月薄之论及月罗浮,铁横秋趁机试探道:“听闻当年诸多大能皆对罗浮仙子倾心,情深不渝……”
“这些是你从那些话本里看的吧?”月薄之问。
铁横秋一噎:“……是、是读了一些。”
“你真信么?”月薄之轻声问铁横秋,“就因为她生得美、心肠好,那些人便肯为她肝脑涂地?只为博红颜一笑……这样的故事,你信么?”
“就因为她生得美、心肠好……”铁横秋垂眸,半晌说道:“貌美心善,本就会令一个人变得迷人。”
月薄之忽而声调转冷:“那我定然不够迷人了。”
铁横秋一噎,几乎脱口而出“貌美心黑更是迷死人”!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这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句好话。
他耳根发烫,正待解释,却见月薄之已转身望向窗外,像是已放过了这个话题。
铁横秋暗自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遗憾。
水中莲一样清丽脱俗的仙女固然难得。
但像月薄之这种……嗯,一言难尽的男人对铁横秋而言才是最有魅力的。
铁横秋想剖白一番,却又怕不合时宜。
“情之一字,绝不可信。”月薄之瞥他一眼,“有道是:痴心多是错付,自古男儿多薄幸。”
铁横秋挑眉:自古男儿多薄幸……
哥们,你也是男的啊。
但铁横秋也不敢说心里话,又想表忠心,只好胡乱说道:“我也听说一句诗。”
“什么诗?”月薄之似乎有些兴趣。
铁横秋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嗯……”月薄之颔首,“是有这么一句。”
铁横秋道:“也就是说,像我这样没怎么读过书的,一般都不太负心。”
铁横秋这一句,把月薄之都干沉默了。
须臾,月薄之才重新开口:“那你可别叫我失望了。”眸中寒芒流转,恰似雪夜里的刀光,“你也知道,多情负心的郎君,在话本里都是什么下场。”
铁横秋感觉到了月薄之语气里的警告。
可是,他又奇异的不觉害怕。
“我又不多情负心,有什么可怕的?”铁横秋想。
月薄之那样的身世,多疑一些,也很正常。
待我取回千机锦,他就知道我的真心了。
第67章 乌鸦大哥
神树山庄原本何等繁荣,此刻已是树倒猢狲散。
这个“树倒”也是字面意义的“树倒”。
曾经遮天蔽日的万年神木,如今只剩焦黑残躯,树根处尚余几分昔日盘踞大地的雄姿,却已化作僵死的虬龙,再不能孕育生机。
一只乌鸦落在最高处的断茬上,啄食残留的木屑,每啄一下,焦壳便落下一蓬黑灰。
铁横秋踩过焦土,仰头望着神木残骸,恍惚间还能看见昔日树冠如华盖般笼罩山庄的盛景。
而今,连最后一片绿叶都化作了飘散的灰烬。
但他并不感慨,而是蛮欢喜的:烧得好啊,烧得妙。
这腌臜地方就该用火净化一下。
是哪位菩萨再世的好人烧了这吃人的烂木头?
哦,是我啊。
我真棒。
铁横秋吹着口哨,踩着焦黑的树根往深处走去。
站定方位后,他果断驻足:“就是这儿了。”
言罢,他从芥子袋中取出那半卷泛黄的古籍,按着残页所教一边行步,一边口中念词。
他虽然不懂五行术数,但残页上已经描画标注分明,他只要依样画葫芦就好了。
眼睛看着手中残页,足尖轻点,身形已如鹤舞般掠步,每步落点皆踩在残页标注的卦位之上。
最后踏定步子,他大喝一声:“开天枢,叩地阙!”
轰——
地面震颤起来。
交错缠绕的树根向两侧翻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树洞。
洞壁布满年轮状的纹路,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开的伤口。
最深处却透出一点诡异的青光,忽明忽暗。
“嚯,还真有个密阵。”铁横秋把残页揣回怀中,心思翻涌。
这开阵的阵仗,惊动得旁侧觅食的乌鸦都飞掠而起,啊啊地厉叫着。
铁横秋听着声音略有些心烦,撩起藤蔓,鼓了一口气,便往树洞纵身一跃。
待双足稳稳落地,他环视四周,却见尽是粗粝扭曲的树根,如巨蟒般虬结缠绕,在幽暗中形成一座森然迷宫。
铁横秋眯起眼睛,只见前方分开了三条岔路,都是黑洞洞的,唯有头顶透下一线微光,漏入了几缕风声。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纸残页,指望着能看到指示。
指示当然是有的,还写得清清楚楚。
可惜,却不像是开阵秘法那样用图画好,而是全用文字表述了——
“乾三连兮坤六断,震仰盂兮艮覆碗。离中虚兮坎中满,兑上缺兮巽下断……”
铁横秋双眼发黑:好家伙,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一个都看不懂了。
他相信自己的实力。
他坚信:凭借自己的力量,一定一万年都看不懂这玩意儿。
因此,他毫不吝啬地选择求助。
而此时此刻,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又可以求助谁呢?
……答案是,他的灵宠。
他闭上眼去,启动血契。
须臾,头顶树洞卷起疾风,一团火劈开幽暗,如流星曳火般直坠而下。
朱鸟眨眼飞到他的肩头:“吱吱吱吱……”
虽然是意味不明的吱吱喳喳,但托了血契的福,铁横秋瞬间懂了——喊我来,是有吃的吗?
“这哪儿有吃的。”铁横秋扬了扬手中的残页,递给朱鸟看,“你能看懂么?”
朱鸟:????哥们,我只是只鸟啊???
铁横秋咽了一下:“你不是罗浮仙子的灵宠吗?多少有点熏陶啊?”
朱鸟:吱吱,罗浮仙子人美心善,不会要求一只鸟读书,喳喳。
“嗯……”铁横秋挠挠头,“那你有没有办法帮我问问别人……”
朱鸟:“问个吱吱,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听懂我说话,你个喳喳。”
铁横秋:“……太荣幸了。”
铁横秋面无表情地收回残卷,朱鸟歪着头看他,黑豆般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忽在此时,乌鸦的声音又掠过树洞,传来一阵嘶哑的“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