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距离千机锦仅剩寸许,突然——
一片漆黑的鸦羽无声飘落,轻轻覆在千机锦上。
刹那间,流转的霞光骤然凝固。
铁横秋猛地抬头,只见漫天幻鸦突然停止与朱鸟的缠斗,纷纷化作黑雾消散。
这突如其来的平静非但没能让他松一口气,反而让他遍体生寒,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瞬息间,千机锦崩解成千万缕细丝,如蛛网般缠绕住飘落的鸦羽,在半空中疯狂交织、盘旋。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万千丝线已裹成一个巨大的茧。
那茧足有八尺高,表面泛着冷光,隐约可见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铁横秋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他死死盯着那诡异的茧,耳畔似乎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噗通、噗通……
是……心跳声?
朱鸟也觉得诡异,立在石台上,瞪着绿豆眼看那茧:“这……这是什么……”
铁横秋抿了抿唇:“药王说千机锦能织就续命衣……”他看着这泛着奇异光彩的茧子,“该不会,这个茧……就是续命衣?”
朱鸟也反应过来了,急得在石台上直跳脚,道:“这宝物是给乌鸦抢去了?”
铁横秋抿住嘴唇:……绝不可以!
这续命衣是……他要献给月薄之的……嗯,聘礼!
铁横秋心中大动,挥剑劈向这茧子。
剑光劈落,铁横秋本以为会遭遇什么抵抗,却不料剑锋所过之处,竟如切进一团云雾,毫无阻滞。
惊疑未定时,纷扬的茧丝已层层剥落,渐渐显出个人形轮廓。
铁横秋浑身一僵,剑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朱鸟也呆住了,火羽炸开,尖声道:“这、这不可能!他不是已经——”
话音未落,茧中人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瞳红得异常,像炉膛里将熄未熄的炭火,竟与方才那乌鸦一般无二。
但身型五官,却和早该死去的柳六分毫不差。
朱鸟震惊了:乌鸦竟是……柳六……?
柳六,竟是个……鸟人么?
第68章 死而复生
铁横秋心神剧震,瞳孔中映着柳六的身影,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我……我那样用离火补刀……都把他烧成炭了……
也没把柳六完全搞死吗?!
不、不可能……
离火焚木,绝无生路。
他肯定是死了……
不对……不对,他死前拉开了贴身香囊。我以为他是想陷害我,难道……那个香囊里真的有保命手段?
铁横秋的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头炸开:
身死而灵存……
莫非……
莫非是话本里常说的那种的夺舍邪术?!
柳六在烈火焚身的时候,借着贴身香囊的秘宝脱出元神,夺舍了离他最近也最容易得手的一个生灵,一只路过食腐的乌鸦……
怪不得呢。
铁横秋又想通了一点:乌鸦都是食腐之物,但这一头乌鸦对满地腐肉不感兴趣,只啄啄木屑。
这大抵是柳六这个富家子最后的骄傲,即便饿得狠了,宁愿啃树皮也不吃烂肉。
想到这个,铁横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装货,死了也要摆谱。
夺舍乌鸦的柳六,原本盘算着重修仙体,为此不知耗费了多少苦功。可禽畜修仙之艰难,又岂是人身修行能比的?飞禽走兽天生修行路上处处是坎,一则经脉窍穴与人迥异,许多玄妙功法根本无从练起;二则兽身浊重,吐纳灵气时十成里要漏掉七八成。柳六占了乌鸦之身后,每运转一次周天,都要比生前多费十倍力气。
却不曾想,铁横秋带着千机锦残卷来了。
柳六借机跟铁横秋入了密阵,夺下千机锦。
作为神树山庄庄主,柳六自然懂得如何使用千机锦。
须臾之间,他便用这秘宝织就续命衣,还阳续命!
“还得谢谢你。”柳六勾唇一笑,“若非是你,我如何能重得人身?”
这话正刺得铁横秋太阳穴跳跳痛。
他那么艰难杀了柳六,没想到亲手助他重生!
朱鸟扑腾翅膀,划出火光直扑柳六。
千机锦却骤然翻卷,化作天罗地网。
水火不侵的丝线在火海中粼粼生光,将柳六新生的躯体护得滴水不漏。
满室火光,柳六却看也不看,血红的眼珠只管盯着铁横秋发颤的剑尖:“你杀我时很痛快吧?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助我织就这具不死之身?”
铁横秋咬牙道:“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说罢,铁横秋挥出青玉剑。
柳六却不避不让,千机锦在他周身盘旋如飞,硬生生接下这开山裂石的一剑——
铮——的一声,响彻树室,气浪炸开,把翩飞的朱鸟都震到树壁之上。
“不错,不错。”柳六的笑声又轻又软,如同他新长出的皮肉,“看来你把我的灵骨炼化得极好。”
铁横秋听他提起灵骨,眉毛蓦地一跳,故意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哦,是啊,你这灵骨的确不错。难为你倾尽心血修炼了几百年,全便宜我了。”说着,铁横秋摸了摸背脊,“你要拿回去吗?那可难了。”
柳六闻言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诡异的亲昵:“你喜欢就拿去吧。”
听他如此慷慨,铁横秋反而一愣。
就在他愣神的当下,却见柳六指尖一勾。
千机锦立即如毒蛇吐信,直取铁横秋咽喉。
铁横秋急退三步,剑锋斜挑,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锦缎斩断。
断落的丝线却未坠地,反扭曲缠绕,转眼又化作新的杀招。
铁横秋正面迎敌,却暗暗运转血契,呼唤朱鸟。
朱鸟在契约牵动下立即动作,双翼一振,化作一道赤色残影直袭柳六后心。
——锵!
柳六却连头都未回,血衣后背如花瓣般绽裂,数十道暗红锦缎激射而出,攻向朱鸟!
“哦,小畜生,我记得你。”柳六指尖轻弹,千机锦立即缠住朱鸟双足,“我死的那日,你烧得我可真疼啊。”
朱鸟吱吱喳喳,用尽鸟语狂骂:我吱吱你的喳喳!我喳喳你的老爹!
柳六似笑非笑,也不管这小鸟骂些什么,五指缓缓收拢,血丝随即绷紧,勒入朱鸟足踝。
砰!
朱鸟如断线纸鸢般坠落,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眼睛一闭,便再无声息。
铁横秋心头猛地一揪,立即催动血契感应——还好,灵识尚存,只是昏死过去。
他绷紧的心绪稍稍放松,但握着剑柄的手却更用力了几分。
眼前,千机锦化作漫天飞线,从柳六的后心发出,如同蛛魔吐丝,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罗网。他的身形在丝线中央模糊扭曲,唯有那双眼睛愈发猩红,在漫天血丝中亮得骇人。
这一刻,他确实不像人了。
——像一只盘踞在血色蛛网中央的、饥饿的蜘蛛。
铁横秋长剑横挡,却见那漫天血丝扭曲缠绕,杀气凛然。
他脚步一错,青玉剑锋与血丝相击,震得他虎口发麻。
铁横秋额头渗出冷汗。
千机锦织就的天罗地网不断收缩,要将他生生绞杀在这方寸之地。
铁横秋一退再退。
千机血丝如毒蛇绞缠而来,剑锋所斩之处,断丝复生,愈斩愈密。
铁横秋退无可退。
背脊已经抵上树壁,背后传来冰冷又坚硬的触感,忽然让他想起了明春的怀抱。
他脑中闪过:那日在神树上,月薄之的这一枚纸片化身,是如何从背后拥抱着他,教会他一剑破天网。
铁横秋心念一沉,缓缓闭目。
手中青锋化三尺寒光,剑尖轻颤,如梅萼初绽。
一点、一挑、三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