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尽量,”女司机温柔地说,“副驾驶有纸巾,擦擦脸吧。”
景遥抽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歉疚地说:“抱歉,弄脏了您的车子。”
女司机和善地说:“没事的,本来我这车就该洗了。”
景遥感到腹痛,紧张导致的腹痛折磨着他,他被那辆出现在车站的车子吓破了胆子,他没法自欺欺人了,徐牧择一定知道了。
车子开了一半,前方突然出现了大批的交警,在对驾驶员例行检查。
“没事,你坐着就好。”女司机配合检查,交警打量着他们,嘱咐了几句,片刻后放行。
他们逐渐回到繁华路段,车流变得越来越多,四周发生了车祸,交通堵塞,一系列下雨天导致了连锁反应。景遥如坐针毡,前行变得更加困难,从他无视徐牧择的电话开始,他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嗡嗡。
短信跳进景遥的手机。
是孙素雅发来的。
孙素雅是景遥在这个时刻唯一敢看见的人,如果说方才他还不确定那辆幻影是不是徐牧择的司机,那么现在,他将再不会有任何疑问。
【遥遥,回来吧】
【他知道了】
简短两条短信,让景遥肝胆俱裂。
孙素雅第三条短信进来。
【你走不掉的,再过三分钟你会看到陈诚的】
景遥不信,他不能相信。
孙素雅没有哄骗他,就在第三条短信之后的三分钟,他们的出租车后面突然出现了两条小尾巴。
前方的道路忽然被拦断,出租车被两面夹击,被迫停下。没有追击大戏,整个出逃计划从开始就被人捏在了手里,制定着精准的围追堵截。
女司机皱起眉头,误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她的车子成为了被阻拦的目标,她象征性地打了一下喇叭,回荡在雨夜里的喇叭声带着几分凄厉,像濒临死亡的惨叫。
片刻后,前方的车辆里下来一个人,陈诚撑着雨伞走下来,夜幕降临,被前后包围的出租车孤寡无助。
女司机降下车窗。
陈诚站在前方,柔声说道:“小少爷,等你有一会了,下来吧。”
景遥抓紧背包,女司机注视着他,盘着这称呼带来的信息量。
树枝在风中摇摆,呼啸的风在耳边哀嚎,繁华的街道逐渐昏暗下去,成赴的提醒亦或者说是警告,在景遥耳边回响,重现。
在做了足够的思想斗争之后,景遥才推门下车,他的脸惨白,像生了一场重病,女司机无妄之灾,没有道理被他牵扯,他不得不下车来,站在车子一边。
陈诚急着上来给他撑伞,景遥后退了几步,保持着安全距离,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抵抗,“daddy在吗?”
陈诚说:“徐总让我在这里等你。”
他没有正面回应自己,只透露了一个消息,徐牧择比他的速度更快,徐牧择早就有了他出逃的消息,徐牧择已提前布局。
景遥恍惚地问:“等我?他早就知道了……”
陈诚叹了口气,疼惜地望着被雨水折磨的小孩,他看上去糟糕极了,“成赴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名利场没有真心,你从始至终能够相信的人都只有徐总,你在努力找能对抗徐总的势力,十年前成赴有拼一拼的能力,现如今没了,不是他不愿意帮你,是他不想得罪徐总,你努力找的那个强大的势力其实一直在你的身边。”
雨水模糊了景遥的视线,他不想就此服输,余光不放过任何出逃的可能。
陈诚从容地说:“早在成赴之前,徐总就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你今天在成赴那里碰壁就该老实回去的,那样什么也不会发生,可是你走错了棋。”
陈诚让出一条路:“走吧,我带你回去。”
景遥说:“我不走。”
陈诚皱起眉头。
景遥自说自话道:“我回去,会死得很惨,我不走,你放了我吧。”
成赴都不可能答应他,陈诚身为徐牧择的贴身秘书怎么可能出卖呢?
景遥知道自己在说疯话,走投无路的他可不就是只有说疯话吗,他还能有什么招呢,他从来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你放我走吧,求求你。”景遥心神俱乱,他不相信徐牧择早就知道了,他执意着哄骗自己,“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再也不会,我回到我的地方去,我把我赚的钱都给你,哥,你放我走吧,就这一次。”
陈诚说:“小少爷……”
“我不是小少爷!”景遥发抖,在风雨中飘摇凌乱,“我不是!我爸妈早就死了!我什么都不是!你们让我走吧,我求求你了!”
陈诚的神情写着不可能。
景遥抓着背包,一步步后退,他丢下司机撒腿奔走,阴雨天埋没了他所有的勇气和理智,他只有一个意识,逃离这里。
“别追,安全为上。”陈诚冷静地嘱咐蠢蠢欲动的几人,深知小孩此刻的兵荒马乱。他和徐牧择不是一个阶级,他看似完美地筹备其实早就被人拆解的一干二净,甚至等着瓮中捉鳖,自信心被击溃的感受不会好过。
陈诚稳妥地说:“你们跟着他就行,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小心点,我给徐总打电话。”
小孩的神智有点崩溃,还下着大雨,这一路颠簸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受不了,陈诚忧心地拨着电话,他担心出事,也紧随其后驾车跟着。
景遥不知道去哪里,他翻过栏杆,来到另一条马路,整个人狗急跳墙,无视了安全准则,像个通缉犯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他倒是希望就这样被撞死拉倒,或者被撞成植物人,昏迷一辈子,就再也不用思考往后余生该怎么办,不用担心得罪人的下场,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存,撞死他吧!景遥自暴自弃地想。
为什么他要被生出来?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一切!为什么他不能胎死腹中,他要在社会上流浪!为什么他连个家都没有?连自己的名字都要隐藏?他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漫天大雨打湿路面,景遥一脚踩空,绊倒摔进路边的草坪上,蹭了一身的泥垢,他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前奔跑,他想闻一闻自由的空气,他欺骗着自己,只要一直跑下去,就不会被抓到,就不会被惩处,就不会功亏一篑。
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中途放弃后悔一生,景遥拼命地跑,迎着风雨和惶恐,竭力奔向自己的来时路。
他和飞仙都说好了,可以去鞍山躲一躲,实在没有地方去了,他就去那里躲一躲,然后再去其他的城市安定下来,有必要的话,他还可以去国外,不会说外语没有关系,有钱就能生活,他有钱啊,他有很多的钱,他靠着徐牧择捞了好多钱,他会生活得很好的。
徐牧择怎么会知道呢?景遥不相信,陈诚是骗他的,骗他回去,骗他徐牧择可以这么精明,他又没有跟飞仙之外的人说过。成赴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就算成赴出卖他,徐牧择布局需要时间啊,他没有跟成赴说他的路线啊,徐牧择怎么能这么精准地定位到他的位置,定位到他坐了哪辆出租车呢?
手机,是手机吗?是手机泄露了他的行踪吗?还是天眼?或者更高级的科技?影视剧里大人物总是很厉害,现实也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吧?他太穷了,贫穷限制认知,权利掌控生死。
陈诚骗他,孙素雅呢?孙素雅也骗他吗?孙素雅给他打电话,是怎么知道的呢?
渐渐地,景遥体力告急。
渐渐地,景遥恢复些微的理智。
疲惫席卷全身,脚步缓慢下来,他沿着马路一点点地走,失魂落魄,认清现实。
喘息,是景遥唯一能做的事。
不断地喘息,不断地消亡,大人物碾死他像碾死一只蚂蚁,他这只过街老鼠艰难存活至今,异想天开的幻梦被撕碎了,他逃无可逃。
上海好大呀,大到景遥迷失了方向,他想回到当初,他会选择去任何一个城市的车票,只要不是上海就可以。
终于,年轻人停下了脚步。
景遥站在马路上,看来往的车辆,他站定在那里,他知道机场还有很远,远到他努力眺望,也根本看不见机场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