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同没有回答,只是沉默,而一边的北邙已经开始磕瓜子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来的。
白蛇不是傻子,即使玄同不回答,出于对玄同和堪舆阵法的了解和对骨桥浜的认识,他也知道玄同用了什么。
“玄同……我问你一个问题。”白蛇的声音在颤抖:“……你可是地仙,刚刚你在攻击北邙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八卦?”
八卦是堪舆天师统一的抓周天赋,可以附着在风月宝鉴上,本质有些像外置灵气器官,所有的堪舆天师都从八卦——这一类似于修仙小说丹田的地方调取灵气来完成八卦字诀这样最基础的堪舆阵法。
玄同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因为这家伙,已经把他的八卦,全都浇灌在这片土地上了。”
北邙停止了磕瓜子,他摊摊手叹息一声,说不上认真还是玩味地点明了玄同的状态。
阵法核心是玄同的抓周天赋,那曾经是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少年一生追逐之物,梦寐以求之物,和通往稷下学宫的唯一道路。
也是白蛇帮助他觉醒的天赋。
将抓周天赋作为阵法核心,那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当堪舆天师了,从此失去了对鬼气和灵气的感知。
太可笑了。
北邙想,这家伙当年明明最以他灵敏的灵气为豪。
“老同学,你终于烂好心把自己给烂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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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和关山渡几乎是跳下了那条由苏杭搭建出来的通道。
但是在灵气带来的空间转换眩晕感之后,他们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入口处的骨桥浜临水戏台,反而在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骨桥——那座他们刚刚来到骨桥浜时看到的骨桥旁。
“奇怪……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到达因果指引的地方吗?”
苏杭有些茫然,这通道是他自己开的,但是最后到的地方却是他从未想过的地方。
关山渡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天命人的问题?”
苏杭不确定,他试探性地去感受那种自从被游戏判定为天命人后,就出现在他的感知里的特殊灵气,就在他尝试的那一瞬间——
他的眼前出现了不属于周围环境的影子。
“……河神!!!蛇仙!!!回应我们!”
“如果那位来自古都的大人说的是对的,您到底为什么一直在地府破碎的如今,不让您庇护的子民知道这件事情呢?”
“明明一开始就有办法,您又何须帮助我们一个一个去觉醒那飘渺的抓周天赋?”
“这世上有几个人有抓周天赋啊?就像考进学堂的读书人一样少,简直是徒劳无功!”
苏杭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随之而来出现的,是越来越多的影子。
那些影子重重叠叠在一起,他们崩溃着,呐喊着,不知在哭诉些什么,但是泪流如注,泪流满面。
明明被逼迫的人才是最无辜的,但是那些影子就是能将自己包装成真正的受害者。
“我们可是您最忠实的子民啊,年年社戏不曾断过,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明明——”
“明明您的血肉,就可以阻止这一切!”
影子们纷而上之,将巨蛇撕扯成了模糊的碎片,近乎疯狂地虔诚地吞入自己的咽喉。
分食之夜。
然后,就是因为妖仙陨落,彻底无法被阻挡的鬼气开始蔓延,轻而易举地将这座小小水乡改造为了一座再无活人的阴阳道。
苏杭感到自己头痛欲裂,他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已经跪下了身,手指紧贴足下土地,开始感受这片土地的记忆。
关山渡想去帮他,但是却发现现在的苏杭已经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只是固执地将自己的灵气注入土地深处。
属于天命人的气息正在蔓延,他第一次可以掌控自己的力量。
苏杭安静地放空了自己的灵魂。
他看到那些分食者的身体在鬼气的污染之下扭曲变形,逐渐变成一个个可怖的怪物。
他看到那些非分食者的镇民化作捞尸的水鬼、将路过的每一个路人拖入水中,可他们的后裔因为年幼未受鬼气污染,偏偏依旧还是人类。
为了保护那些年幼的孩子,他们被逐渐污染的父母选择隐瞒了一切真相,靠河网之下的鬼手莲藕勉强维持着意识,却又深化了鬼气的污染,更加疯狂地向着水鬼的方向异化。
于是在决心留下来救那些孩子的玄同的帮助下,靠着覆盖整个骨桥浜的阵法,除了一些异化特别严重的存在,比如船公之外,那些镇民得到了清醒的权利。
但是这权利却如梦中泡影,须臾便可消散。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地府的鬼域蔓延程度越来越深,即使是玄同这样强大的地仙,也快撑不下去了。
他的阵法偶有疏漏,每一次失效,都会造成恢复正常生活的镇民们忘记了他们还有着人的意识,重新变回鬼怪。
苏杭想起了那阵铺天盖地的雪——纸钱组成的雪,和捞尸人们那略显心酸的对话。
他们明明是想当人的,却吃掉了自己的队长。
正如一百多年前的天仙朝会时期,他们明明是想阻止那些分食者的,却因为俱其权势没有成功,从此之后——同罪同诛。
“……我看到了。”
苏杭垂着头,银色的发丝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你看到了什么?”
关山渡关切地问道。
“我看到了……这片土地……”
苏杭深吸一口气,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关山渡这才发现这个同伴的眼睛发生了改变,闪着近乎鬼魅的青色。
就像是两捧燃烧的鬼火。
苏杭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此刻在他的灵气视野中,面前的骨桥已然发生了改变。
“你看的到吗?关山渡。”
苏杭明明就在身边,但他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很遥远。
“那里……为什么会有巨大的高柱啊……”
苏杭抬起头,眼睛依旧是那种堪称诡异的青色,在他的眼中,那座骨桥之后,一根模糊的巨大高柱从河网的深处蔓延:“……直通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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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桥浜阵法核心,鬼域之下。
气氛突然变得如此诡异。
在场的三个人各立一角,居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三角形对峙。
因为他们对彼此都有警惕和怨恨。
当然,白蛇和玄同之间相隔的距离是远远小于北邙和他二人之间的距离的,毕竟斜边最长嘛。
“好啦,现在你们的误会可以解开啦!是不是很感谢我?”
北邙笑着鼓了鼓掌,恍惚间玄同几乎认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年稷下学宫的那个同伴。
张扬,潇洒,自在,无所不能。
可惜现在……物是人非。
然而告别总是一件难事,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玄同也不愿意承认,那个他记忆中的北邙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玄同冷笑一声:“别开玩笑了,在鬼域中消失了那么多年,修了鬼法门之后回来,留下赫赫凶名的鬼道人,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调解我和白蛇之间的恩怨吗?”
北邙叹息一声,很苦恼地摊了摊手:“为什么不可以呢?”
玄同又被这家伙的厚脸皮给气到了,就像当年他给北邙提问课业的时候也总是被北邙乱七八糟的回答给气到:“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