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的北邙——或者说,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来自一百多年前、刚刚踏入长生天那扇门不久的稷下学宫首席却给了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是一种……混合着少年英气与戏谑领袖气质的独特气质。
他的面容轮廓清晰俊朗,双目是澄澈的红色,那双眼睛也不是苏杭幻想中的妖异,而是一双甚至称得上漂亮的丹凤眼。
鸦羽般的墨黑长发并未完全披散,而是编了一个利落而精神的,类似高马尾的发型,但又比寻常高马尾显得更加规整和内敛,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稳。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心,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小痣,如同画龙点睛之笔,为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殊丽与神秘。
苏杭嘴角抽了抽,虽然但是,这人是真的骚包,身上除了那诡异吓人的穿搭风格居然还有各种锚点和细碎的小饰品。
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好像现在五浊恶世的所有地仙都是这种风格。
北邙左侧脸颊靠近耳际的位置,悬挂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面饰,由几枚铜钱组成,像是一个小小的面帘,苏杭心想这家伙身上的装饰是不是也有活性能生长,所以之后长成了一个铜钱斗笠?
面饰是从北邙的判官笔耳饰上延伸出来的,巧妙地在他半边脸颊上勾勒出一个简约而别致的覆盖区域,若隐若现,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
不过如果让苏杭去评价的话,那么最让人心神震动的是他的眼睛。
苏杭是见过之后的北邙的眼睛的,那双眼睛带给他的感觉,和后来的北邙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后来那种仿佛凝结了地府血海,充满了疯狂与戾气的猩红,而是一种……澄澈明亮,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般剔透璀璨的红色。
那红色里,闪烁着未经百年风霜磨损的热忱,以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坚守之物的决心,虽然穿着与后来那个鬼仙北邙风格相似的黑红风衣,但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却与“鬼道人”的癫狂邪异截然不同,如果说鬼道人的黑红成为了他可怕的一部分,那么现在的北邙就是连黑红这样的配色都压不住他的正气。
这是一种属于天之骄子的,自信而耀眼的气质,这就是那个能够引领群英,让琢光唐鸦信服,让参商华胥都不得不正视的——稷下学宫首席,北邙。
参商看着这张熟悉又仿佛隔世的脸,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带着几分我果然猜对了的得意。
他点了点头,语气感慨:“哎呀……你果然,是不一样的北邙。或者说……你就是一百多年前,走入长生天那扇门之后的……首席本人。”
北邙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那笑容干净而耀眼,仿佛能驱散周围的阴霾:“论要了解长生天的诡异手段,还是你们这些天仙更在行。你猜的没错,我的时间点……就在走入那扇门之后。”
就在北邙坦然承认身份的瞬间,一团微弱到旁人几乎难以察觉的鬼火——焦急地飘到了北邙耳边,用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声音疯狂传递信息:
t44茫然又恐慌:【不是,宿主!宿主!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搞了个分身?这,这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啊!你这演的是哪一出?怎么也没提前和我说一声啊!】
北邙脸上笑容不变:【嘘——小声点,怎么,我分身不分身对你很重要吗?】
t44要咬人了:【你说呢?我绑定的可是你的本体!!!】
北邙连忙劝:【好啦好啦,t44。都是演的啦,你别着急。我这不是为了更好地融入剧情,顺便套取更多情报嘛。放心,你没有跟错宿主,我就是你绑定的宿主本人,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t44将信将疑,他总感觉面前这个家伙没说真话:【真,真的?你可别玩脱了!这帮地仙没一个好糊弄的!】
北邙:【安心,我自有分寸。你看,这不是效果挺好?】
看着众人的复杂视线,北邙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而真诚的笑容。
他缓缓伸出手,那动作仿佛跨越了百年的时光长河,带着久别重逢的释然与期待,朗声说道: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因为什么样的原因……”
他的目光扫过松水、无量、玄同、浩然,这些昔日的同窗与战友,声音温暖又感慨。
“别哭丧着一张脸啦,总而言之,我回来了……和你们见面了。这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
他的话语,如同阳光穿透乌云,瞬间冲淡了之前因为真相和牺牲而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玄同身后,依旧有些发懵,表情复杂的苏杭身上。
苏杭显然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和他观念里完全不一样的舅舅了,按道理来说这个舅舅是和洛神互称师兄师妹,哪个母亲嘴里他唯一的亲人,但是鬼道人所说的事情却让他无法介怀。
他就卡在这中间,不知所措。
北邙却对着苏杭,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促狭却又无比自然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
“还有……这位新的天命人,我素未谋面的……外甥。”
他眨了眨那双明亮的红眸,仿佛有星光在其中闪烁:
“你不来……和你这个舅舅……正式打个招呼吗?”
第70章 一个拥抱
苏杭彻底愣住了。
舅舅……?
这个词猝不及防地楔入他混乱的脑海,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茫然。
他刚刚还在内心的风暴中挣扎,纠结该以何种面目,何种心态去面对这个身份复杂的“亲人”——是那个堕入鬼道后, 如同附骨之疽般追杀他, 手段狠戾, 几次三番真正试图取他性命的“鬼道人”北邙?
还是那个在走马灯回忆里,与母亲洛神并肩而立, 风采卓绝的稷下学宫首席?
亦或是……那个可能间接甚至直接导致了母亲身外身消散的背负着沉重嫌疑的杀人魔混蛋?甚至给整个五浊恶世带来灾难的,带来鬼潮的人都有可能就是面前这个人。
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沸水般在他脑中翻滚,仇恨恐惧, 被血缘牵引的本能亲近,以及这些恩怨带来的疏离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几乎窒息。
理不清, 缠得乱, 解不开。
苏杭没有理清头绪,还没有决定是该厉声质问, 还是该警惕疏远,抑或是……鼓起勇气去触碰那渺茫的属于曾经给予期待的亲人的温度。
但他万万没想到, 这个被他内心审判了无数次的混蛋, 竟然会先一步开口。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寻常的, 带着长辈特有的略显笨拙的亲昵姿态。
北邙就那样站在那里, 面具卸下后露出的干净面容上,没有丝毫阴霾与算计,甚至是仿佛久别重逢后不知该如何表达关心的无措。
他对着苏杭,极其自然地张开了双臂, 动作流畅,没有半分迟疑,就像……就像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的,想要拥抱自家晚辈子侄的长辈一样。
这个动作太过纯粹,太过理所当然,反而让苏杭蓄积的所有防备和怨恨都像是撞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无处着力。
苏杭死死地盯着北邙的脸,瞳孔微微收缩,试图从那张眉心血痣平添殊色的面容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鬼道人”的痕迹——那种癫狂扭曲,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