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下定决心放弃那个任务,不想把自己做错的事嫁祸给其他人。
只是,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坦白,对一个胆小鬼来说,还是需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
愚人那张黑白相间的哭笑脸面具,在大厅略显阴诡的灯光下,透出一股恐怖的怪异感。
仿佛自己前一秒坦白,后一秒就会被剖下脸皮,挂在他工作室的墙上,和那一排排面具融为一体。
……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说出口。
罗荔闭上眼睛,手心已经渗出薄薄湿汗。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抬起一点下巴,向前迈了一步。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一道声音从大厅另一端响起。
一向张狂恶劣的朋克魔术师从人群后走出,站在了大厅中央。
威森特神色从容,不冷不热道:“不用查了,是我拿的。”
第98章
全场鸦雀无声。
愚人看向他:“你是说,是你拿走了在我工作室放着的那双高跟鞋和丝袜,是吗,威森特?”
“是。”
威森特斩钉截铁道,“一双女式的长筒黑丝袜,有蕾丝和镶钻。那双高跟鞋上也有同样的钻石。”
愚人沉默了几秒,“那些东西,现在在你那里?”
“丝袜在我那里。高跟鞋的话,我偷走之后怕事情败露,已经销赃了。”
有人一头雾水:“你小子,拿那东西干什么?你,你怎么看也穿不上高跟鞋吧。”
“谁说我想穿了?”
威森特神色淡然,“我就是不想让爱丽丝得到这份值钱的礼物而已。毕竟如果不是他的话,‘笼中’那场表演,本来该我上场。”
虽然K没有指名道姓地表明礼物是送给罗荔,但其实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能穿这双高跟鞋的女魔术师很少,而且早就登台演出过许多次了,如果K要送礼示好,不用偏偏等到这一次演出结束。
只有罗荔,是魔术山乐园那一次巡演上第一次登台的魔术师。
威森特振振有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个替补胆小、爱哭,又虚荣,平常只有给我当跟班的份。我怎么可能允许他攀上有钱人的高枝一飞冲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罗荔的方向。
灯光之下,躲在人群后的男孩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攥紧小手举在胸前,漂亮的脸蛋上夹杂着各种难言的情绪。
很短暂的,一种英雄救美的快感在威森特心头慢慢化开。
他仿佛成了救公主于水火的骑士,在众目睽睽之下,马上要为他的公主光荣赴死了——
愚人什么也没说。
他解开自己那悬缀着金边欧式领巾的衣襟,从暗红色外衣内侧拿出了第二封邀请函。
二指夹着函面,像掷扑克一样向威森特掷去。
威森特接住。
“既然如此,你就代表剧团,赶赴K的嘉年华邀约。如果能为剧团赢得新的荣耀,那么就欢迎你再度归来。”
愚人起身,长及脚踝的披风将他挺拔的身形衬得更加修长,也更像是不真实的剪影。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没能在嘉年华上荣耀归来,那么威森特将会被潘多拉彻底扫地出门,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潘多拉剧团筹备着赶赴嘉年华的演出。
在这一片忙碌而热火朝天的氛围中,罗荔感觉自己相当格格不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又一次站在了愚人的工作室门前。
门前那只小铜鸟像之前一样悬挂在那里,门后传来一点模糊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和大魔术师交谈着什么。
这两天愚人很忙,为了新的演出,他需要赶制道具和演出方案。
罗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敲门。
片刻过后,几个助手从工作室中走出来,看见他以后,轻皱了下眉头。
男孩乖巧地坐在门口旁边的长椅上,短裤下纤细修长的双腿并拢,小手乖乖放在膝盖上。
被人用古怪的目光瞄着,也只是红着耳垂局促地把头低下,恨不得用兔耳朵把脸蛋遮住一样。
像是个等家长来接的好学生。
“爱丽丝,你有什么事吗?”
罗荔紧张道:“我,我想见团长。”
“愚人先生现在很忙。不是很重要的事,就别打扰他了。”
罗荔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是重要的事。”
他要向愚人承认自己的错误,告诉他东西不是威森特偷的。认错怎么会不重要呢?
几个助手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你可能要等到后半夜了。”
他们耸耸肩离去,只留下罗荔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眼看着工作室内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很严肃的样子,罗荔也觉得有些没底:相比之下,自己的事好像真的没那么重要……
那些助手也没有夸张,从子夜到凌晨,罗荔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一不留神,趴在长椅上蜷成一小团,打着轻鼾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几声鸟鸣。男孩一个激灵苏醒,发现工作室的门敞开了一条缝隙。
这是……可以进去找愚人的意思吗?
他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看见一行小字弹了出来,是新的任务。
【任务四:尝试卖惨装可怜,让愚人对你心生怜悯,假装赔罪,获得同去嘉年华演出的机会。】
什么叫假装赔罪啊……
他明明是真的想承认错误好不好。
罗荔气鼓鼓的,推开大门,走进工作室。
里面和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差别,只是除了那些道具以外,唯独不见愚人的身影。
罗荔小小呼唤了几声团长,都没有人回应。
正奇怪着,一转身,看见拉开一半的刺绣窗帘下,身穿戏服的身影倚在窗边,沉思着什么似的。
罗荔心脏狂跳,向窗边走了几步,停下来。
他不敢再靠近了。
毕竟,这位魔术怪人团长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还是离远点认错比较好。
“团长,我,我今天来,是想向你坦白的……”
罗荔嗓音压得很低,软绵绵的,他想尽量说话得体一些,可是一开口,又忍不住害怕得发抖。
“K先生的礼物,其实,是我偷的,不是威森特。”
“那天,我到您的工作室来,看见了那两个礼盒。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礼物……就没控制住自己,打开摸了摸它们。”
“摸过以后,我又……很想试穿一下,所以就穿上了它们,还、还拍了照片。”
罗荔手指紧紧缠着袖口,明明当时是被任务指引着被迫去做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把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以后,好像他真的变成了那个虚荣的、见钱眼开的小魔术师,一只贪得无厌的坏小兔。
罗荔吸了吸鼻子,不安地扭着脚踝,小皮鞋把地板踩出了咯吱咯吱的轻响。
怎么愚人还不回答他呀。
他是不是生气了。
罗荔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向前挪了一小步,拽住了男人的披风一角。
“这件事,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嘛,团长……我知道错了。”
那件披风很长,他卷起来放到脸颊旁,犹豫着轻轻蹭了蹭。
又往前走了一步,拉住男人的袖口,试探着,把额头抵在他的戏服边边上,软声软气地低语:“如果您要罚我,也、也可以。”
他只是嘴上说说。
想着愚人应该不会真的打骂他吧?他现在这么忙,肯定不会在自己身上多浪费时间。
罗荔指腹出汗,焦急地等着愚人的回应。
可男人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干什么嘛。
至少应该说一句话吧,干嘛装得好像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团长?团……”
一不小心又拽了一下他的袖口。这一拽不打紧,整件戏服都掉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臂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