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身走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居然真搞到了把小勺子。
“张嘴。”
罗荔乖乖张嘴。
勺尖盛着粥,吹凉以后一点点喂进去。少年嘴巴小,吃东西也很慢,一小块馍馍泡软了还要嚼好一会儿,非常难伺候。
按理来讲楚靖对这种事一点耐心也没有,但是看着他那饱满湿润的唇瓣裹住勺子,卷起粉舌轻轻一吮,再张开嘴巴的时候,一股热雾吐出来,就喷在他的手指上——楚靖便莫名其妙地愿意再多喂一会儿。
听着他吞咽菜粥的声响,小巧玲珑的喉结微弱滚动,男人的背脊也不知不觉冒了一层湿汗。
当乞丐的能吃上这么一顿,已经很不错了,罗荔虽然不爱吃,但也不敢出声嫌弃,毕竟这里谁都要听老大的。
好在他的胃口也小,吃了一点就饱了。转身去拿纸钱准备归队,楚靖却拦住了他。
“哎,你站住。”
“这雪还没化,现在屁都动弹不得,你甭凑上去添乱了。”
岂料他这话音刚落,那边便有个小弟找了过来。
“大哥,公馆的人刚刚过来,说要咱们改道,把棺材抬到后山下。时辰到了先在那儿哭一场,把霍老爷的魂儿送走了再说。”
这做法闻所未闻,楚靖光听着都觉得不吉利。但他拿了钱,自然是雇主说干什么就干什么:“行吧,那就这么着。”
接着,回头拉过罗荔。
“这样得了,你跟着他们去哭丧。这总会吧?到了山下,跪在棺材前哭两声就行。”
罗荔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跟着传话的人过去了。
……
等赶上队伍,走到最前头,才真正地看见那把棺材。
一个青年捧着霍老爷的遗像站在旁边,面色凝重。
罗荔瞄了一眼遗像,没来得及看清面貌,只隐约觉得是个很威严的封建大财主的模样。随后,他便和几个人一起跪下来,有样学样地拜在棺材前。
隐隐约约的,听见一些议论声。
“这哭丧的,不该让子辈来吗?霍老爷又不是没儿子,怎么……还雇人哭上了。”
“这还用说?儿子不孝呗。看这白事办成什么德行不就知道了。”
“甭瞎猜了,哭吧!”
罗荔懵懵懂懂的,丧服罩着大半身子,脸蛋埋在手掌间,抽了抽鼻尖,哭不出来。
他又不是丧亲之人,确实没什么好哭的。
偷偷从指缝里瞄外面的人,看见那个端着遗像的青年往灵柩前走了两步,指挥着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少年,在灵柩四周放下灵幡。
看他二人的穿着,还有其他人对他们的态度,罗荔猜测,这应该就是霍老爷三个儿子的其中两位了。
“……怎么没效果。”
那年纪小点的青年皱着眉头,好像在研究什么,“霍城,你不是说这后山阴气重,插上灵幡能招死人魂么?”
霍城望着那张遗像:“毕竟不是在下葬处,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行。阿隐,你别太心急了。”
那场大雪阻断了正常的流程,可千载难逢的时辰只有一次。
对此,只能赌一把。
然而白蜡已经烧尽大半截,灵柩仿佛被风雪冻僵,案头的几张黄纸上,仍没有半点变化。
霍城眉心拧紧:“难道,真的要你我二人哭丧才行。”
“阴时幡动,幼子哭,黄纸红,夙愿现……”
霍隐念着任务指引上的线索,“幼子,又没说非得是霍皆岐的儿子。”
只要找个年纪小些的来哭就行了吧。
外面乌泱乌泱跪着一群哭哭啼啼的人,霍城一个个看过去,大多都是需要养家糊口的老弱妇孺。
忽然,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前停下。
“你,跟我过来。”
跪在地上的少年身躯一震,手腕被人抓住了。
“到前面去,跪到灵柩跟前哭。”
霍隐一路把他领过人群。小少年踉踉跄跄地跟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跪到灵柩前。
“行了,哭吧。”
罗荔指尖攥紧,睫毛慌张忽闪,落下的兜帽遮着大半张脸,还是哭不出来。
霍隐站在旁边看着怀表,马上就到时候了。
他便走近一步,身为有钱人家少爷的他,一举一动都带着凌人盛气。
罗荔只能看见他的靴尖和裤管。
听那倨傲嗓音冷漠地从头顶传来:“不会哭?”
“要是哭不出来,就从队伍里滚出去,别浑水摸鱼。”
不、不行!
不能被赶出去。
要是被赶走,老大肯定会生气……到时候就连粥和馍馍也没有了。
怀表仍在走着,眼看距离阴时越来越近,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该死的……这副本难不成也要变异?
却在此时,听见几声细细的,像猫儿一样甜软潮湿的啜泣。
雪白的丧服下,半露的尖尖下巴上飘了一层粉,两颗泪珠滑落,啪嗒啪嗒滴到地上。
“会、我会哭的……”
“别……别赶我走……”
第31章
眼泪一颗一颗,顺着下巴尖滑入领口,将雪白脖颈都润出一层水色。
明明只是个穷得来给人家白事打杂的小少年,垂下的发丝却乌黑柔软,似两条绸缎般搭在胸前,随着抽泣的动作,贴着胸口上下起伏。
那哭声尤其叫人侧目,又低又软,委屈得不行,好似真被谁欺负狠了似的。
……哪有人这么哭丧的?
霍隐一时哽住,叫停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见状,只能不耐烦提醒他:“你喊老爷。霍老爷。”
罗荔啜泣着,低着头小声地唤:“霍……霍老爷……”
灵柩前倏地刮过一阵阴风,两兄弟瞬间觉得脊背漫上一股阴寒。
而在阴风停止的时候,案头原本平稳放着的黄纸却陡然翻起,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朱砂被打翻,顺着黄纸纹路蔓延,好似血泪流淌。
两兄弟对视一番,各自握紧灵幡,往那黄纸瞧去。
黄纸无风自起,上面的红色血痕越来越浓。在霍城伸手去捉的刹那,纸却从他的指缝中溜走,飞到了外面。
霍城看了眼霍隐:“追!”
两人竟然就这么从棚子里追了出去。
罗荔还留在灵柩前,因为害怕被责难,还在小声地呼唤着霍老爷。
等他哭得眼睛酸了,才慢慢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眶,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人了。
霍家两兄弟不知道去了哪里,棚子外的队伍也诡异地消失不见。
只有漆黑的棺材摆放再黑漆漆的角落深处,倾翻的朱砂将桌面染成暗红色,还有不少溅在了棺木上。
罗荔顿时恐慌起来。他本想赶紧站起,可双腿跪久了,已经酸麻的不成样子,只能缓慢用手掌撑着地面,把身子支起来。
“啪。”
遗像倒下去了。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某个影子一闪而过。
罗荔吓得直哆嗦,腿上愈发无力,更站不起来了。
那丧服太大,也牵绊着他的动作。腿上的酸痛感一阵一阵传来,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冷气也开始在周围溢散。
随后,仿佛有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小腿。
那东西体温极低,按着他的小腿肚,压上膝弯。那感觉像是什么人的虎口,抵在他夹紧的膝弯下那一小段凹陷,慢条斯理的,顺着小腿,摸到脚踝。
脚踝那里有一点点凸起的小小踝骨,那东西便按着踝骨,很缓慢地揉了起来。
手指好像圈成了一个圈儿,估量着他那纤细的脚腕。
……手指。
嗯,这东西……有手。
罗荔一动也不敢动,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事情:这玩意很可能不是刚刚开始碰自己。
他的腿跪麻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知觉,就算那东西之前也在碰他,他也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