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清君走过去,便听见师兄问:“那条小龙来了?”
“嗯。”
“是你曾经动了手脚的那一条吗?”
衡清君迟疑片刻,摇头。
空清惆怅:“不是?”
衡清君道:“我看不出。”
空清讶然:“这是何意?这天下还有你这双眼睛看不穿的事情?”
衡清君墨色的瞳孔中飞快划过一缕霜色。
正在直视他的赵空清顿时双眸一痛,后退半步。
他最知道师弟这双冰眸的威力。那是用极寒之地最后一丝尚保存完好的混沌源炁铸成,过程艰险骆师弟不曾提起,但那时他坐在宗门祠堂中,看着师弟的命牌数次明灭闪烁。
还好宗门保佑,大难不死终有后福,自此骆师弟碎丹成婴,杀戮道大成。
“既然如此……”赵空清沉吟,“师弟,切莫妄动,小心打草惊蛇。助拂耽化龙最要紧。”
谈完正事,赵空清神色又变得不着调起来。
“说起拂耽,你这次怎么愿意带他出来了?从前拂耽每次拉着你的袖子说想跟你一起出门,看得我都心软了,就你铁石心肠。这次怎么松口了?看他这样难受,你后不后悔?”
衡清君不答,只是神色凝重,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悔意。
“下次还是把他留在宫里吧。就几天时间都舍不得分开,你这样惯着他,就不怕他以后当真离不开你了?”
衡清君仍旧沉默。
良久,才道:
“不是他离不开我。”
*
马车里。
“明河,你来了也好。”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不欢迎我呢。”
“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不欢迎你呢?”
贺拂耽稍稍坐起来。他还有些头昏脑涨,因此不太有精神,声音也沙沙的,却还是勉强微笑着看向不速之客。
“只是这些天你可千万别乱跑。八宗十六门都有不少人来此地,我怕我护不住你。”
“就你这个小身板还想保护……”
这一句冷嘲热讽说到一半就止住,刚睡醒的人眼中水色温柔,就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化作绕指柔。独孤明河扭头,避开那双水光滟潋的眼睛,含糊道:
“我知道了。”
“也不要再惹师尊生气,他这几天够忙了。”
“……”他怎么就惹骆衡清生气了?哪一次不是骆衡清先挑起事端?独孤明河忍气吞声,“嗯。”
“还有——”
“得寸进尺?嗯?”
“好吧,没有别的了。”贺拂耽失笑,“就这样明河就很乖了。”
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又困得睁不开眼睛,正要躺到毕渊冰怀中,却被某人一把拽到自己腿上。
“我这里再怎么也比那个傀儡枕着舒服吧?你也不嫌破木头硌得慌。”
的确很舒服。
柔软的皮毛大氅,温暖的胸膛,贺拂耽没力气挣扎,随他去了。
他感受着男主那双把玩长枪的手在他头上轻按着,昏昏沉沉中,还坚持着为他的傀儡管家争辩一句。
“不要这样说渊冰……木头怎么了,我从前也被人说木头呢。”
“哦?是吗?”独孤明河轻笑,“谁这么好眼光看出你是根木头?”
“天机宗主的小孙子,修占卜术,算我前世是根木头。”
“有如此家学渊源,看来他天赋异禀啊。”
“天赋……一般,十卦九失。”
独孤明河失笑:“……那是挺一般的。算对的那一卦,该不会就是算你是根木头这一卦吧?可前世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贺拂耽喃喃:“是啊,谁说得清楚。所以只要我愿意认我前世是根木头,那他十卦就只有九失啦。”
独孤明河沉默,然后忍俊不禁。
背上碎鳞笼割出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两条腿到底比不过马车,想要赶得上,必然得付出些代价。
他其实不用来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他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待在望舒宫等贺拂耽回来。贺拂耽这样喜欢他,连碎鳞笼都敢为他跳,难道还会因为出门一趟就移情别恋吗?
就算骆衡清在途中先下手为强又如何?
之前数十年都没能让小弟子动心,如今几日就能做到了么?
可他还是来了。
看着马车远去时他心烦意乱,追上来之后,看见贺拂耽与前世仇人相依相偎,那些奇怪的情绪依旧不得其解,反而更加烦躁。
可现在,温香软玉抱满怀,那些甜润沙哑的声音只被他一个人听见,那些稚嫩柔情的往事也只对他一个人诉说,来时心中的烦躁焦虑瞬间消失。
连同那些在路上就已经打好的腹稿、反复琢磨后确定下来的讽刺和逞强,全都抛之脑后。
连肩背上的疼痛都因这满足感,被主人忘却得一干二净。
头疼被轻柔有技巧的按摩缓解,贺拂耽渐渐地困意泛上来。他久久没有等到身后人再说什么,便放任自己进入梦乡。
隐约中他仿佛听见梦中有人无奈地轻笑低语。
“你就算是个木头……”
“那也是个漂亮木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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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再次睁开眼时,发现男主不在身边,贺拂耽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急匆匆要去找人,刚掀开车帘就看见翘着腿倚坐在驭位上的独孤明河。
长腿顺着车辕垂下,脚尖一下下点着地面,见到来人登时展颜一笑,潇洒极了。
魂枪收敛了他身上的魔气,再用障眼法遮住红瞳,除了颇为不羁的穿衣风格,他现在和一个普通人看着没什么两样。
贺拂耽松了口气,走过去,和男主并肩而立,共同看着不远处篝火前众人的争执。
正是深夜,一波一波人被带来问话,又很快打发走。
贺拂耽听了一会儿,总算弄明白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仅仅他们赶路的这两日,女稷山秘境中又有五人丧生,加上之前的,已经有四十八人。
不管真相如何,这里的原住民一口咬定那四十八人是因惹怒了山中神女,这才惨遭报复。
“他们放了祭品!还毁了神庙!神女发怒,这才要拿他们的命,去充作今年的祭品哩!”
“神庙今年修成刚好五十年,神女要杀满五十人才会满意,现在还差两个!若不凑齐,整座女稷山都会遭难!”
大概真的被连日的凶杀案吓破了胆,这些平日里热情好客的山民如今神态癫狂,对着从前万分敬仰的仙师也不客气。
他们将两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往前一推。
“就拿她们做最后两个祭品!只要让神女消气,山上的灾祸就能停止了!”
“对!就拿她们献祭!”
两个小女孩陡然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害怕得瑟瑟发抖,噙着眼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众宗门长老眉头紧锁,视线纷纷落在天机宗诸位道长身上。
良久,天机宗宗主怀会子摇摇头,无声地叹息。
还是解不出卦象,那就算山民口中的事实再怎么离谱,他们也只有暂时相信。
虽不忍心,但眼下也不得不进行这场祭祀活动,希望能借此将幕后真凶引出来。
山民骂骂咧咧着就要前去神庙中举行祭祀大殿,闹哄哄一片中有人开口,嗓音轻佻却掷地有声。
“先前死去的那四十八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见这位神女信奉众生平等,不搞童男童女那一套。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让两个小女孩去伺候她老人家?”
独孤明河抱着胳膊,仍旧坐在车辕上,姿态闲散,笑看着绑缚住两个小女孩的山民。
“我看你、还有你,皆是高大威猛的一条好汉子,怎么不自己代替了她们去?大人的嘴总比小孩来得精明,说几句好听的,说不定来年女稷山不止无灾无祸,收成还能翻上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