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必要为了离开,就将渊冰也牵扯进他们之间的争斗。
更何况……
“我并不打算离开。”
贺拂耽道,“跟渊冰来这里,只是想看看渊冰的归处究竟是什么模样,再找一找有关渊冰记忆的线索。”
毕渊冰嗓音干涩:“但这里只是地府,并非我尸体所在的地方。”
贺拂耽莞尔一笑:“万一有呢?试试总比放弃好吧?”
“……”
“好啦渊冰。”贺拂耽朝面前人伸手,“带我回去吧。”
毕渊冰垂眸,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微凉、苍白,就像从前年幼多病时躺在床上,浑身疼痛却依然关心着海边的小燕子。而现在,白虎受伤的事情让他这样难过自责,却也还是在伤心之余,分出心思在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只因为这件事与他的傀儡朋友有关。
所以也就像从前那样,他的傀儡朋友没有办法拒绝他任何一个请求,即使这个要求是将他亲手送回泥淖。
*
重回望舒宫后,贺拂耽便一直在拼凑那块残损的石碑。
实在碎裂得太严重了,他一连拼了三天,将稍大些的石块复原,才勉强拼到一半。
看完这一半的碑文,他就大概意识到这块石碑或许和渊冰没有关系。
通篇都是对这座阎王府的溢美之词,应当是王府落成时旁人所赠的题词。
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可以顺理成章地对前来静坐的独孤明河不理不睬。
从那天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贺拂耽想要独孤明河给小白道歉,独孤明河宁死不从。
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不说。
就这样横眉冷对五日之后,独孤明河最先受不了,开口便是冷漠无情地逼婚。
似乎这几日的冷待终于磨散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与柔情,已经撤到界壁之外的魔军再次兵临城下,用八宗十六门的性命作为筹码,强求这一份婚约。
对此,贺拂耽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只是像之前那五日一样,一日不道歉,他就一日对这位魔尊视而不见。
一对即将缔结婚契的夫妻,彼此之间却冷漠得如同陌生人。
即使大婚当日,艳红绸缎将他们的双手联结在一起,脸上也丝毫看不见喜意。
脚下红毯一直向前延伸,看不见尽头。
他们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两颗心却像是隔了千万里。雪还在下,傀儡宫侍再怎么努力地清扫,也还是一转眼就将这条路覆盖上斑驳的苍白。
道路两端观礼的宾客也没有一丝笑容。乐曲一刻不停的奏响,明明是喜乐,听来却无端有些哀伤。
一路上独孤明河都冷着脸。
魔尊架子摆得极高,心中却七上八下,连攥着大红花的手心都在发汗。
他害怕他的未婚妻会突然发难,害怕会有各种各样意外阻止这场结契礼进行。虽然他自信他全都能解决,但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
这将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如果阿拂对他还有一丝情谊,就不会硬生生捱到今天才给他致命一击。
他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拜过天地,他心中才终于落定。
恍恍惚惚,因为不敢相信所以似在梦中。夫妻对拜后证婚人一声礼成,独孤明河甚至等不及站稳身子,就下意识抓住面前人的手不愿美梦消散。
但梦境没有涣散,眼前人仍旧在眼前。
独孤明河激动到眼眶泛红,却还是不肯低头,压低嗓子,十分拙劣地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掩饰自己的失态。
“看到没,贺拂耽?就算你再讨厌我,现在也还是得嫁给我。”
贺拂耽抬眸,淡淡看面前人一眼,将对方眼中那狂热的欣喜和怎么也压不下的嘴角尽收眼底。
他还是不说一句话,温顺地由宫侍带着,朝洞房的方向走去。
独孤明河与他并肩而行,却在拐角处被一位魔王拦下。
身为一陵之王,要汇报的显然不是小事。独孤明河只是条件反射地停顿了一下,身边人就轻巧地绕过他,继续朝前方走去,不带丝毫犹豫。
那一瞬间独孤明河心中发凉,新婚的喜悦被瞬间冲淡。
他停下追逐的脚步,不愿让自己这副不争气的丑态在所爱之人面前丢人现眼。
索性将事情处理完,调整好情绪后,才一个人慢慢走上冷清清的前路。
路上看着脚下的冰雪,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切很是眼熟。
甚至不止是眼下,就连方才的拜天地,如今回想起来也似曾相识。
难道他前世和阿拂成过亲吗?
脑海中这样猜测着,心中却升起一丝惶恐。
他脚步不自觉越来越快,但越往前走恐惧也越浓烈,看见月夜下寝宫玉白的大门紧闭时,他已经惊惧到心脏都快跳出胸膛。
他终于飞奔起来,几步就窜上长长玉阶,伸长手臂想要推门。
当指尖碰到殿门的那一刻,那种让他仓皇的熟悉感如泰山压顶,眼前一阵错乱不明,头昏脑涨之下,他竟然看见一些不属于他、至少不属于这一世的他的记忆。
在那些记忆碎片里,他推开了门,门里满地红装,却空无一人。
他勉力从混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暗自咬牙压下心中恐惧,手中用力想将门推开。
但他没能推开。
第98章
“诸位皆是正道顶梁, 难道就没有一人能打开这扇门吗?”
大雪凶猛,已经将象征喜庆的红绸尽数淹没。
独孤明河独自站在玉阶之上,冷眼看着垂首立在阶下的各位长老。
都是天机宗的修士, 号称世间一切无所不知,现在却无一人敢吱声。
离开时这扇门还只是一扇普通的门, 回来后却多出一道复杂的封印, 连精通空间术、能在界壁之中轻易穿梭的烛龙也打不开。
这世间难道还有比界壁更难打开的门吗?
这根本就不是来自凡间的力量。
独孤明河神色越来越凝重,周围手执兵刃的魔军察觉到四周变得浓郁的魔气,开始狂躁不安。
在他的怒火将要达到顶点时,有人淡然出列:
“魔尊何必生气?我愿为尊上分忧。”
那人慢慢走上台阶,很客气地对面前的魔道头子行了个拱手礼,“我乃天机宗少宗主, 老宗主是我亲爷爷。”
独孤明河两眼微眯:“十卦九失?”
“咳咳、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你行吗?”
“算卦不行,但好在一双眼睛长得还不错。”
少宗主抬头朝面前人微笑了一下, 夜幕之中那双眼睛微微闪烁, 竟是异瞳。
他伸手覆上那扇门,“咦”了一声, 然后稍稍用力,门应声而开。
他疑惑地看了眼独孤明河,但这位魔尊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急忙越过他朝门内走去。
刚走一步, 殿门就轰然合上。
独孤明河下意识伸手去推——
还是推不开。
他呆在原地, 伸出去的手都忘记收回来, 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这扇门。
一扇平平无奇的门。
一扇任何人都可以打开、却只对他关闭的门。
身后天机宗少宗主将他推开,轻而易举就再次把门打开。提心吊胆地跨进门槛,但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怎么会这样呢?我就打得开这门。”
少宗主在殿门内外反复横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