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
贺拂耽诧异:“明河?”
他捧过身旁人的脸,抬手在对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十分担忧地注视着他,“太监就是公公的意思,公公是没有那个、呃、就是那个——”
“我知道。”
独孤明河握住面前人的手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只要能和阿拂在一起,变公公也没关系。”
贺拂耽莞尔,哄道:“都是假的,演戏而已。明河才不是公公呢。”
说罢想要将手抽出来,但没抽动。
见男主委委屈屈的样子实在可怜,索性由着他去,就着这个有些过分亲昵的姿势,转头看向白衣僧人。
“尊者障眼法之精妙,来时我便已经领教过了。还请尊者帮助我等。”
“自然不负拂耽小友所托。”
决真子手中菩提串一扬,佛珠之中射出两道金光。
先是落在白兔身上,融入前爪上的锁神符中;再在独孤明河极其凶神恶煞的神色中,落入他衣袍间。
然后他信步走来,将独孤明河挤开,站在贺拂耽面前,伸手轻轻扬起面前人下巴。
贺拂耽乖乖站好,任由对方端详,等仙家术法也将他洗礼一番。
但迟迟没有等到。
他眨眨眼睛:“尊者?”
决真子在独孤明河发怒之前收回手,轻笑:“拂耽小友无需术法遮掩,只需一件华服便可。”
贺拂耽不解其意,正要问询,公主这时却极其兴奋道:
“这个我来!”
情绪变化之间,梦境顷刻碎裂。
骤然回到现实,贺拂耽顾不得其他的,立刻穿墙而入,挥袖让房中守卫陷入昏睡,
下一刻床帐便被掀开,露出公主惊惧交加的脸。
看到贺拂耽,惧色又陡然变作劫后余生的欣喜。
“还好,还好不是梦。”
想起什么,赶紧下床,跑到角落,打开箱箧,从中取出一匹布来。
正是在梦中所见的那匹红蓝撞色又掺以金丝的布匹。
“仙师救我,我无以为报,这匹布就赠予仙师吧。它还没有名字,求仙师赐名。”
贺拂耽微笑道谢,指尖轻抚布面。
中原织锦华丽,但华丽之外也讲究平整舒适,纺织用的丝线都极为纤细,成布后轻若无物。南疆却爱用粗线,布面抚摸着隐隐有粗粝之感,而且用色极为大胆艳丽。
就如指下这匹,色泽在红蓝金三色中流转变幻,反而交织出一种近似毒蛇鳞的紫色,艳到妖异。
贺拂耽看着它,不知为何想起师尊曾送他的极素净的那一匹。
“就叫燕尾青吧。”
“燕尾青?真好听。”公主笑道,“好,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我定将用燕尾青征服整个中原!”
贺拂耽亦笑。
女稷山灵燕灭绝,天下再无燕尾青。好在,如今又有了。
独孤明河突然开口:“我等入宫身份都已解决,但不知尊者又要如何入宫呢?”他不阴不阳道,“该不会也要像我一样装成公公吧?”
决真子面不改色:“我自然以随行僧人的身份进宫,钟离王为上国祈福的一片心意,宫中会体谅的。”
不等独孤明河开口质疑,又朝贺拂耽继续道,“一应事物都已经准备妥当,拂耽小友不必担心。”
说着还从袖中取出几物,正是僧人在外行走所必须的度牒和戒牒,还有从钟离国到中原大大小小三十余座寺庙的推荐信。
都是真的,不是障眼法。
贺拂耽惊叹。
既去过昆仑查看过龙脉,还提前备下了这么多文书,就是没有撞上公主和亲这件事,也足够入宫了。
“尊者思虑周全,拂耽自愧弗如。”
这一回,就是挑剔如独孤明河,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气呼呼一扭头。
*
贺拂耽为公主准备了许多符箓,隐身、穿墙、土遁、瞬移、结界等等,但凡能想到的,都画了许多张。
再用一天时间教会公主如何使用,最后拔下头上的玉簪,送给她当做盘缠。
公主则连熬两个大夜将布匹缝制成衣服,改了又改,改到心满意足后,这才依依不舍、又满怀希望地离去。
做完这一切,天光大亮。
贺拂耽穿上新的燕尾青,坐着床前等待侍女苏醒。
整个使团都被决真子施下暗示,不会对公主容貌有变有任何疑惑,自然也意识不到公主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明公公。
夕阳落山的时候,鸿胪寺卿率众姗姗来迟。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御路迎亲。
钟离公主戴上面纱,却屏退侍女,由身边体型高大却一身太监打扮的人扶着,一路下楼,走上七宝车。
长街周围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对这小国公主不甚在意,随意交谈着,显得有些嘈杂。
直到风过时掀起公主面上一角轻纱,露出小半张莹白如玉的侧脸,周身瞬间一静。
这片刻静默来得太过突兀,似乎静默中心的人生出好奇,掀帘入马车之前朝民众遥遥看去,忽而双眸微弯,屈膝行了一个敛祍礼。
车帘垂下,七宝车扬尘离去。
驻足的民众却像是陷入一场大梦,许久之后才醒来。两两相望,似乎有无数关于梦中那惊鸿一瞥的话语急着要与旁人分享,可真要说时,却又发现如此词穷。
马车进了皇宫,改用小轿,一路不停,直接抬到东宫。
冬天的夜晚总是黑得极早,安顿下来后天色已经浓黑如墨。
因为是做侧妃,太子还病得起不了床,东宫也没有别的妃子需要拜见,所以无需什么繁琐隆重的仪式,休整一番便该睡了。
待东宫众人退下后,贺拂耽翻身下床,披上衣服,来到太子房间。
莲月尊和男主都已经在床边等着他,看过来时神色都极为凝重。
贺拂耽上前,一看床上人的面色,便知晓他们为何如此。
太子就要死了。
面色青白、印堂发黑,病灶入肺腑已经极深,药石无用,如果他们不来,他恐怕活不到明天。
“昆仑山龙脉中,象征王朝气数的金龙在吞噬自己的尾巴。”
决真子开口,“拂耽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龙衔尾,天家父子自相残杀。尊者的意思是,太子重病,是皇帝在吸食他的寿命?”
“并非主动吸食。此朝帝王寿数短暂,而立之年便当驾崩。蚩尤旗出,帝王当死却未死,太子就必然势弱。”
“所以必须想办法弑君才能救下太子?可时间来不及了,不到一个晚上,恐怕我们连太极殿都进不去。”
贺拂耽蹙眉,“眼下可有其他办法保住太子性命?”
决真子道:“只能试试与龙体相宜的天材地宝。”
闻言独孤明河伸手替床上人把脉,收回手时神色严肃。
“脉象纤微,恐怕经不起重药,但轻了必然也无用。我曾经入世在人间做行医,凡人体魄脆弱,撑不住修真界的药材,用多一分用少一分都是完蛋。”
贺拂耽看向决真子,决真子凝神思索,片刻后也轻一摇头。
“最难在与龙体相宜。”
这的确是最难的一点。真龙天子地位超常,与龙体相宜的天材地宝本就极为难得,何况他们三人都是修士,平时见了龙气躲都躲不及,怎么还会去主动收集与龙气相宜的药材?
贺拂耽沉默片刻,忽然拔出袖中淮序短剑。
这把剑自师尊送给他之后便只用了一次,还是为了救明河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