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么远,你确定不会涂歪?”陆长青问。
“我眼神好……”贺琛说。
可到底不顺手,他还是站回原处,专注看着伤口,把药膏涂抹在空缺处。
“你疼可以出声。”见陆长青格外安静,呼吸都好像停了一样,贺琛低声说。
“不疼,你很专业。”陆长青回,嗓音有些低哑。
“你也很专业。我是说,夸人上。”贺琛说。
陆长青勾起唇,眼睑低垂,半遮住那双深邃的眼睛,人如玉竹,格外温润。
贺琛忽然转开头,从药箱里捡起一片尺寸合适的敷料,红着脸贴在陆长青伤口上,没话找话道:“其实我不太想让乐言成为第二个你。”
“怎么?”
“太辛苦了。”贺琛说,“那么多压力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没有人可以分担,因为有些人只有你能治。”
“你是在关心我?”陆长青忍不住问。
“我是在说明事实。”贺琛刻意避开他的眼睛。“我是觉得,治疗师要接触那么多负面的情绪,又随时要和暴动的人接触、置自己于险地。”
“就像救生员,一次次进入深水区去救溺水者,会不会有哪次,他就出不来——”
说到这里,贺琛觉得不吉利,又停住:“我只是举个极端例子。”
“我知道。”陆长青拉好衣领,系好扣子。
“但做治疗师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只要他有自己精神上的锚定物,就不会轻易迷失。”
“精神上的锚定物?”
“你可以理解为'心锚',或者一个精神世界中的灯塔。”陆长青解释。
“很多东西都可以成为这个锚,求生本能、坚韧意志、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牵挂的人,或者,是爱、自爱。”
“比如乐言在你给他的爱中长大,不需要任何外物,他自己就是自己的锚。他知道生命宝贵,自己也宝贵,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在,我给的爱中长大?”贺琛沉思。
陆长青看向他:“你没发现乐言一天比一天更快乐吗?”
“唔。”贺琛敲敲手指,“所以,我的作用很重要?”
“你当然很重要。”陆长青看着贺琛的眼睛说,“除了自爱,这世上有在意他、他也在意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他沉浮百遍,挣扎千回,还是要归来。”
“那我得让乐言知道,没他我就活不成了?”贺琛“明悟”。
“……大可不必。”陆长青此刻真有点头疼,“那你和道德绑架他有什么区别?”
……也是。贺琛虚心求教:“所以我该怎么做?”
“不用多想,你平时就做得很好,以前怎么做,以后就还是怎么做。”陆长青说,“像养花养草一样,自然给他浇灌,不需要过度保护,也不需要过度关注,不去扰乱他先天自有的生机。”
“所以——”贺琛面色复杂看向陆长青,“你一直就是把乐言当盆儿花养?”
陆长青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梦回当年补课时: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他就得出一个两模两样的结论。
贺琛其实是玩笑。他偏科而已,脑子并不笨,学东西也很快。陆长青说的话,他已经理解并吸收下来。
只是有一点,他隐隐在意:“那没在爱中长大的人又怎么办?师兄的心锚……又是什么?”
“在不在爱中长大,都可以有爱的能力。”陆长青想了想,答。
“爱不是只能靠环境赋予,爱是一种选择,即使在流浪中长大,也能选择自爱和爱人。能这么选的人,是心灵的强者。”
嗯。这话有点儿绕,贺琛只听懂浅层,正在思考,对上陆长青的眼神,心窍忽然一开:这难道……是在说他?
“是你让我看到这个选择。”果然,下一句,陆长青声音沉静说,“你身上有一种能量,像太阳一样吸引暗处的我。你是我成为不了、却想成为的样子。”
所以,他静静观察他,想让他做自己,让他所愿皆成,并忍不住要为他保驾护航。
当然,他也想拥有他,像拥回自己缺失的另一半。
“我不是太阳……”贺琛怪不好意思。师兄怕不是个夸人的天才?
“我只是比方。”陆长青笑,“你确实不是太阳,你是个四处漏风的小油灯。”
要修修补补,才能好。
“……还是上个比方更好。”天才夸早了……
“师兄还没说自己的心锚是什么。”贺琛又一次问。
“怎么,担心我掉进海里,游不回来?”陆长青问。
“担心。”贺琛坦承,但是又加一句,“作为朋友。”
“谢谢。”陆长青好脾气地笑笑,“不用担心,我没有锚点,不会好好活到现在。我不但有,而且有很多,本能,目的,牵挂的人,比如——”
陆长青停顿下来,看着贺琛。
贺琛神色镇定,强行跟他对视着,心跳却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比如乐言。”陆长青慢条斯理,终于把话说完。
……贺琛心跳一松,脸却红了,心里猜到陆长青是故意的,却不肯露怯,镇定说:“我猜也是这样,谢谢师兄这么看重乐言。”
“我看重他是我的事,你和乐言不必因此有任何负担。”陆长青敛去眼里的笑意,神色认真下来,“平山基地的事也是,你不用因为我们是朋友,就有任何道义上的负担。”
“我帮你报复贺家,你掩护我拿下矿脉,我们的约定本来就只限于此,你没有义务帮我做任何其他的事。”
“我知道。”贺琛听得出来,陆长青在给他卸心里的压力。
以往每次帮忙,他也总会找各种合适的理由,把帮助说成是“合作”,是“为了双方的利益”。
其实他才更像太阳,而戒心拉满的自己,像抹照不亮的黑暗角落。
“我确实没有义务,也一直比较回避这件事。”组织片刻语言,贺琛开口,“但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我和汉河身在局中,并不是回避就能不参与任何争端,我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我。”
“平山和汉河紧邻,利益也紧密相关,与其换一个不知道对不对路的人来掌控平山,还是我自己来更简便。”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贺琛锐意道。
陆长青不受控制地看了他锋芒毕露的样子一刻,开口问:“这是你真实的想法?”
“是。没人强迫我,也没人把它硬塞到我脑子里。”贺琛肯定答。
“我不确定未来会如何,也许我还是很快会退役,但我在任一天,就应该做对汉河最有利的选择。”
陆长青听到这里,眼眸清明:“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你的选择,也随时可以退出。”
“我的选择,应该我来保证。”贺琛看向他,顿了顿,“或者,我们一起。”
陆长青勾起唇角。
“不过,我只是说平山这一件事。”贺琛补充。
“我要为基地所有士兵负责。你帮我战胜贺家,我却不一定能帮你对抗陆家,我只能承诺,如果你的作为是正义的,从全局出发对大家有利,汉河和平山,就是你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