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注定不能和平演变——”陆长青看向贺琛,“你是军人,是指挥官,你认为,怎样才能最大限度降低伤亡?”
贺琛跟他对视一瞬,看向棋盘,神色多了几分认真:“战前集结手段资源,增益正方、损耗负方,战时,直捣中枢、速战速决,避免消耗。”
“但帝国疆域极大,各大基地分散,如果他们各自为政、闭关守城,很难有一个'中枢'可打——”等等,贺琛分析到一半,转回头来,看着陆长青:他怎么这么轻易又被他带歪了?
陆长青仿佛看透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战是为了不战。我们不需要打败所有人,只需要点燃火炬,星火自会燎原。”
贺琛抓抓手指:“不是'我们'。”
他不是不认同陆长青那些棋子、棋盘的话,从大局上,他认同陆长青。
但从小节上,他不愿汉河再添坟墓。
那两百坟茔仿佛他的心魔,当他热血上涌时,就缠上来,给他当头棒喝。
“我说过汉河不参与这些。”贺琛低声说。
“我没忘。”陆长青说。
“我不是要说服你参与进来,我只是回应你的问题。我仇恨陆景山、对抗陆景山,但我不会因为对抗他就放弃心里的准则,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我是谁。”
陆长青拉了下贺琛,两人身体又不断缩小,变回原来的样子,棋盘和巨手都消失了。森林,山泉,流水,闲云,陆长青的精神域,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我没有你心中那么多爱和责任,但我也并不嗜杀好战、视人命如草芥。”陆长青看着贺琛,双眼深邃。
他不能告诉贺琛他真正的样子,但,他或许能够让贺琛感受他真正的内心。
他手中多了一枚种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养花、种树吗?”
贺琛摇头:“天生的?”
可能他天生就比较清雅?
陆长青摇头:“我小时候,身边没有亲人或朋友,只养过一条小狗做伙伴。”
“后来,那条小狗生病死了。”他声音平静讲述,贺琛却不由看了他一眼。
“我看到大树活得长,就开始养树,后来也试着养花,那个时候起,我发现我喜欢养这些,喜欢看一个生命突破束缚,向上生长。”
“那你,会不会觉得一个人很孤单?”贺琛的重点还在那只病死的小狗上。
“偶尔。但我也忙着突破束缚的时候,就不会想那么多。”陆长青说。
“我明白。”贺琛看向他,眼睛认真。他明白陆长青的感受,因为他也一样,忙着生存,甚至顾不上感受孤单,虽然孤单还是无孔不在。
“我明白你明白。”陆长青也看着他。
两个人忽然安静了一刻。
天地无声,只有陆长青手心的种子,忽然破开,萌发出两片嫩绿的小芽。
陆长青回过神:“我尊重生命,不分贵贱,也不分……种族。我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把所有人搅进棋局,是所有人本就在棋盘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奔忙,我施加我的力,他们也会做他们的选择。”
“沈星洲、赵淮、贺妃、皇帝……他们的选择源自他们内心,不是我在操纵,我说过,我只是理解。”
“我不会像贺家胁迫韩津、向恒那样去操纵谁。那样的手段太'陆景山',我不齿,也不屑。”
“太‘陆景山’?”贺琛不解。
陆长青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陆景山跟我不合,却还能把零号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吗?”
“为什么?”
“他用药控制着我。”
“药?”贺琛变色,“什么药?”
“某种只有他才能解的药。”陆长青略撒了个小谎。
“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那药对我早已经失效,只是他不知道。”
“真的?”贺琛问。
“千真万确。”陆长青答。
贺琛松了口气,又十分愤慨:“他真是枉为人父!”
陆长青笑了下:“对贺雅韵,倒没见你这样生气。”
“因为早气完了。”贺琛闷闷说。
不想引他多想,陆长青转回话题:“现在,你能明白我的心思了吗?”
“大概,能。”贺琛答着,眺望四周。
他能感受到,陆长青的精神域,深、远、静,但又万物共存,生机绵延。这种直接的感受,或许比陆长青对他解释一万句还管用。
“对不起,师兄,我太狭隘。”
“你不狭隘,也没有什么疑心病。”陆长青说,“你的一切怀疑,都出于一个原因:你不想旧事重演,不想自己和战友再沦为权势争夺的工具。”
贺琛静了静:怎么会有人比他自己更懂自己?
“你是不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化身巨人,在这绿水青山间看着棋盘,琢磨别人?”他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轻笑:“那不是我的兴趣所在。”
“我知道,你的兴趣是养花嘛。”贺琛对上他眼睛,莫名移开视线,小声嘀咕。
“嗯,但我最喜欢的一株花却不是我养的,他长在风雨中,即使没有得到应有的呵护照料,也从不放弃自己。”陆长青看着贺琛,声音低沉。
什,什么意思……贺琛被他说得痒痒的,担心自己下一秒就要抽芽长出叶子来了。
看他红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但并不排斥反感自己的样子,陆长青刚才还有些凝重的精神域起了微风,连天上的云也流动得比刚才快些。
而他自己定神看着贺琛,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你那天说'不是不喜欢我这种人',是不是代表着我还有希望?”
贺琛捏捏手指,刚要张口,两人身后,忽然多了一道童声:“爸爸,爸比?”
贺琛一惊,看向半空的“毛团”:“乐言?”
“你怎么进来了?”
“我不知道,我想尿尿……”贺乐言懵懵答。他憋醒了,看到爸爸和爸比不动,就摸了摸他们。
“我精神域开放着,为了留意乐言动静。”陆长青解释——并十分后悔。
这孩子天赋也太好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还能撞进他的精神域。
有他这一打岔,贺琛从陆长青精神域退了出来,急着抱贺乐言去尿尿,要伸手,右手却没抬起来。
陆长青越过他,抱起贺乐言去洗手间,出来时,发现贺默言也回来了。
他跟贺琛的话题显然不能再继续。
“你们先休息。”把贺乐言抱回床上,陆长青亲了亲他,又跟贺琛说晚安,转身离开。
贺乐言拱了拱,又贴着贺琛睡着了。贺默言伸手在贺琛面前晃了晃——别人走了老半天了,他还在盯着门口看。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贺琛回过神来,看向他。
“训练。新游戏。”贺默言答。
新游戏?贺琛思考了下,明白过来:陆长青给了他一套专为零号设计的模拟操作游戏,可以让人在游戏中掌握操作技巧,他选拔了部分人启动训练。
“好玩儿吗?”贺琛问贺默言。
默言点点头。
贺琛又发起了呆,他在思索刚才跟陆长青讨论的话:每个人,本就在棋盘中……
贺默言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被他捉住手腕,贺默言看出他没事,转身去洗澡。
但走出几步,孩子又折回来:“他的精神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