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了,贺琛索性说个明白。
“为钱家做过事,就一定是钱家的人?我派去钱家的不行?”陆长青不急不缓,甚至含笑问。
“你别笑,我很严肃。别看二皇子现在敦厚老实,等他掌握权柄,你再看看,他跟贺家有无区别。”
“我看他干什么?谁说我要把零号给他,他会带兵、还是会打仗?”陆长青反问。
“我刚才说的人,你没觉得耳熟,没觉得,是在说你自己?”他又问。
这回贺琛顿了顿。
“你指的,是汉河?”
“是。”陆长青肯定答。
“不行。”贺琛很快错开他视线,闷头朝前走,“我只掩护你拿到矿脉,权势之争,汉河不参与。”
陆长青跟上他:“不参与,平山基地交割,你何必如此用心?”
“削弱贺家的事,我当然用心。”
“这么说,你只想复仇,不在意宁天他们,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韩津向恒?”
贺琛脚步滞了滞,很快又朝前走:“你说的,每个人有自己的路。我没那么大能力,为所有人负责。”
“那你的理想呢?”
贺琛头也不回:“我没有理想。”
陆长青声音沉静:“你有,不过你的理想是驰骋万里、守卫星河,不是狗苟蝇营、魑魅魍魉。”
贺琛紧紧攥了下手。
“师兄不要以为自己了解所有人——”他忽然回过头来,鼻子几乎撞上陆长青的脸。
“你,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近?”贺琛脸一红。
“不是该我问你,为什么忽然回头?”陆长青说着,语气慢下来,“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臆测你的想法。”
“没关系,以后不臆测就行。”贺琛说着,转回头,声音也低缓下来,“合作结束,我就会退役,带默言、乐言去游山玩水,这才是我的理想。”
“知道了。”静默片刻,陆长青答。
“我很自私——”贺琛开口。
“你不自私。”陆长青打断他的话,“不用在意我刚才说的那些,如果退役是你真心想要的,那就去做。”
陆长青说着,越过发呆的贺琛推开房门。
怕惊扰别人,两人都没再说话。上楼后看了眼被大狼守着睡得正香的贺乐言,贺琛跟着陆长青进了他的房间。
这里的房间只有麻雀肚子大,一间宿舍既当卧室又当客厅,自然比陆长青在星都的家简陋许多,但,有种让贺琛熟悉的整洁干净。
扫过一尘不染的床铺,贺琛收回视线,顺陆长青所指,在沙发上坐下。
“稍等我几分钟。”陆长青说着,打开房中的简易冰箱,拿出一袋营养剂吃。
“你还没吃晚饭?”贺琛蹙眉。
“暂时没顾上。”陆长青说着,取杯子接了温水。
贺琛以为他是接来自己喝,不料他把温水递给他。
贺琛起身接过杯子,又重新坐下,眼睛盯着陆长青。
他看不懂他。
即使用最简陋的方式吃着便利营养剂,陆长青举手投足间仍矜贵清雅。他本该在星都当他的金尊玉贵的陆院长……
“我脸上有花?”陆长青快速吃完营养剂,向贺琛看来。
贺琛错开瞬视线,又看回来:“师兄为什么要沾手这些事?”
“有人物尽其用,想要我沾手。”陆长青答。
“谁?”贺琛下意识问。
问完他本以为陆长青又要搪塞,但陆长青答得直接坦诚、没有犹豫:“我父亲。”
贺琛皱皱眉:“所以,你还是为陆家做事?”
“师弟这是关心,还是试探?”陆长青问。
贺琛握着温热的水杯,沉默了一晌。
陆长青并未让他为难,很快回答:“我没对你说谎,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背后没有别人。尽管在我父亲眼里,我在为他办事。”
陆长青在水槽边洗净、擦干了手,向贺琛走来。
“这些事你想了解,我以后慢慢解释。现在还是先治疗。”
陆长青说着,向贺琛伸出手。
贺琛却没有立刻就递上手腕。他曲肘探进军装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巧盒子,打开盒盖,推给陆长青。
“师兄这两天辛苦,这是之前从星盗头子那里剿来的碧根石,我刚让人从基地送来,给师兄补补。”
碧根石之于治疗师,相当于血晶之于武士,不过碧根石更稀少更难得。
陆长青扫过盒子里碧绿通透的石头,静了一刻,看向贺琛:“成色这么好,看起来是石核,留着给乐言今后晋级用。”
本来确实是攒给乐言的,不过——“乐言还小,我再给他收集。”
“我说过,不收你诊费。”陆长青又说。
“不是诊费。”贺琛看着陆长青眼睛答。
他只有一半的心思,是不想欠陆长青,另一半,确实是视陆长青为朋友,觉得他治疗那些危重病人损耗太重,有些为他担心。
陆长青读懂他眼神,敛眸,收下盒子,指腹摩挲了下盒壁,再次抬起眼来:“多谢师弟,我们开始?”
贺琛这次终于递上手腕,神色有些愧疚:“可能,有些负面。”
他不想“污染”陆长青。
“不用担心。”陆长青平和镇定,抓着他的手,进入他的精神领域。
最初抵达的仍是冰原——贺乐言以为太“简单”的那一层。以往陆长青是在这里给贺琛治疗,贺琛自己也会出现,但今天陆长青深度催眠,贺琛并没有“跟来”。
陆长青扫过罡风比平日更加凛冽的冰原,合上眼睛,释放精神感知,身形随心念,出现在冰川背面一处洞口前。
洞口有扇冰雪做的门,门上的锁还在,但是开着。
陆长青手覆在门上,“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门背后是另一个世界。
虽也银装素裹,这里却不像第一层的冰川雪原寂寥空旷,更像一个雪中村落。
许多冰屋鳞次栉比,冰屋间有人往来,有人说笑,有人围着篝火举杯畅饮,有人两两捉对雪中训练。
好一幅生动自然的画卷。
陆长青起初并未明白贺琛说的“负面”在哪儿,直到他看见一张略熟识的面孔:韩津。
陆长青蹙了下眉。
他站在高处,重新向村庄望去,大致清点着冰屋和人数。
清点到一半,他就明白过来:每座冰屋,对应着那墓园的一座墓碑。
只是,在贺琛的精神域里,所有人都还活着。
平平安安,有声有色。
陆长青眉眼缓缓沉下来。
这时,“呲啦”“呲啦”的声音,使陆长青转头,看向“韩津”:
对方正站在一处有裂隙的冰屋前,手握冰锯,切割着冰块,切割完,他用手和着雪泥,补好一处裂隙,又向下一处走去。
这样有裂隙的冰屋,还有很多。
陆长青思索片刻,向“韩津”走去:他大概是贺琛在这片领域中精神寄托最多的“人”,因此就像贺琛潜意识的一个碎片。
陆长青一边走向他,一边释放出精神丝,但就在他精神丝接近“韩津”的一瞬,“韩津”猛地回过头来,原本沉肃干练的一张脸,忽然血污遍布,狰狞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