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宋辉洄的脚步一顿。
周遭的声音蓦地隔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膜。那只附着于脊背的冰冷小虫又咔嚓咔嚓的动了。
脚下的焦土颜色漆黑。再往前,黑色逐渐变得深邃,最中央巨木树皮的色泽更是浓稠得似要滴出汁。
树干被横空劈成几块,像是花瓣一半散开。
有人静静的躺在树干中央。
这是一具灰白的尸体,四肢低垂,面朝下,背朝天,肥硕惨白的背上盛开着血红色的蜿蜒雷击纹 ,像是一朵浓艳的玫瑰。
宋辉洄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的敲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指尖打抖,呼吸也被遏制在了喉腔。
倒悬在雷点中央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汪。
——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宋辉洄的思维艰涩的转动着。他脚跟不受控的向后挪了几步,本能的想要往后伸手保命的攀住什么东西。
只可惜,迎接他的不是周边人热切的关怀,而是一只冰得刺骨的手。
指腹堪堪擦过一块皮肤,触碰的一小块便泛起刺骨的凉。
宋辉洄深深吐了口气,往旁略侧眸。
目光所及,没有人。
他方才走得太急,以至于大部分同事都被他甩在了身后几米远的位置。枯枝盘结,恰好此处是个弯口,正是他人的视线死角。
宋辉洄吞了吞喉咙,没有再往后看。上半身保持僵直的姿态。
天气凉,宋辉洄穿上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宽大的下摆半数真空,罩着瘦削起伏的腰肢。
好像有只手从衣料的缝隙间挤了进来。
它抚过如玉一般温润的雪肌,划过柔韧的腰,随即猖狂的落向凹下的小窝,似点似抹,浅尝辄止。
宋辉洄知道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
他大气不敢喘,胸腔不受控制的起伏着。全部的神经末梢好像都生在了被双手抚过的地方,他本就敏感,这下更是细弱的打着颤,腰间发软。
可正当宋辉洄以为接下来会是更过分的触碰时,那只手却忽地触电似的窜出衣摆,顿在半空,最后犹犹豫豫的落下,仓惶勾了勾宋辉洄的小指头。
——像是在害羞。
宋辉洄被自己冷不丁冒出的念头惊到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同事的惊叫,那层笼罩着宋辉洄的看不见的隔膜再度被戳破,世界顿时又变得清晰明朗。
风的呼声再一次灌入耳膜,宋辉洄如获新生般重重喘了口气。
有胆子大的同事上前确认死者。
他们将那具尸体的头颅轻轻的往上抬。宋辉洄这才骤然闻到那股属于人的尸体的腐臭味。
轻微移动了一点儿,浓稠恶心的尸水便从五官的小孔里溢出来。经过盛夏一夜的发酵,臭味阴魂不散的缠上了鼻腔,酿成了宋辉洄此生难忘的味道。
宋辉洄没有忍住,弯下腰,轻轻的干呕了片刻。
惊慌像是弹药在人群中惊炸开。
同事们惊慌失措的叫喊,人群错杂的脚步,有人因害怕而或低或高的抽泣。
声响嘈杂得搅和成一团——一团恶心粘稠的浓汤,又化作是重重的钝斧,一下下用斧背敲打着宋辉洄的耳膜。
嗡。
生疼。
“王汪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昨天就回去了吗?”
“已经死透了,打120也没有用了,还是等警察来处理吧。”
耳边是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宋辉洄的眉头却不自主的搅紧。
他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
手探入深深的口袋,胡乱摸索了下,掏出冰冷的手机。
信号差,所以宋辉洄为了保存电量就将手机关机了。而今再一打开,手机叮叮当当的又跳出几条消息。
宋辉洄的手指犹疑着,最后落向了底下的【短信】。
里边赫然有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消息。
「来自未知号码:【图片】【图片】」
宋辉洄的视线凝滞在那几张照片上,指尖略滞。
照片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宋辉洄自己。
果然,熟悉的帐篷,熟悉的床榻,甚至那照片中小被子的温度触感宋辉洄都还能记起。
照片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垂覆着眼,长睫拓下小块的阴影。侧枕着柔软的白枕,软肉被挤压得溢出一小块。
睡得很沉。
两张照片,一张是聚焦宋辉洄的脸。一张是拍的全身。
镜头晃动,不难看出照相的‘人’是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
可那时的自己酣睡得极沉,又哪里能察觉到在隐蔽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宋辉洄听见自己心脏在跳,那是自己胸腔的肌肉拉满弓弦,一下下紧绷的扯着这颗柔软的心脏在震颤,将全身的血液泵至面颊,头颅,他可怜的眨巴着眼睫,脑袋想得很多,却又转得极慢。
身体逐渐凉下来了,热潮涌上面颊。
宋辉洄不知道自己是感到害怕或是怎么的。王汪的死刺激了他,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也会是死吗?
手机‘叮咚’一声响,又有消息弹出。
宋辉洄的目光缓缓下移,他的意识嗡嗡作响,几乎是本能的阅读着那行字。
「来自未知号码:皱眉的样子好可爱。」
接连叮咚两声。
「来自未知号码:我好爱你。」
「来自未知号码:我爱你。」
宋辉洄慢吞吞的又读了一遍,眨眼的速度极慢极慢。
爱他??
原来不是想杀他吗?
宋辉洄怂低着脑袋,细白的指尖打抖,可怜的咀嚼着这几个字,好半晌,他才提着半口气,低下头,一个字符一个字符的敲打着:
「王汪是你弄的吗?」
对面立刻弹出消息。
「来自未知号码:宝宝不喜欢他。」
「来自未知号码:我想让宝宝开心。」
果然是他。
宋辉洄碾咬着下唇,眼睫扑闪,随即立马删了聊天记录,摁灭手机。
行。
爱就爱。
被鬼奸烂起码比丢了小命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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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没人再敢碰触尸体。
人群像是受惊的鸟,加快了向下走的速度。
再有定力的人面对朝夕相处的领导横死眼前,就算以往有再多不忿,面上也是惊惧和惶然的。
宋辉洄默不作声的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一张瓷白的脸如同浸润在看不见的朦胧月光里,隐隐泛白。
下山的风薄薄的吹着刮着,成了一张托举着脸腮的大掌,抚过宋辉洄因慌乱而洇出的细汗。
或许是恶鬼怜香惜玉,回去的路途出乎宋辉洄意料的顺利。
惊慌疲惫的众人一和救援队汇合,便将王汪死亡的讯息报告给了警方。
昨晚所有人都在营地内,都有不在场证明。且不止一个人瞧见了半夜闪过的银光,这起案子很快便以意外结案。
王汪的死因很明确,就是雷击致死。
宋辉洄安全抵达家之后才收到同事发来的讯息,很长一段,正是王汪死亡的结案消息。
宋辉洄看到消息的那秒略微顿住,过了会儿才视线下移。
案子并不是全然没有疑点。
王汪是自行驾驶汽车上山,半路也的确掉头返回。但行车记录显示他似乎迷了路,在一处短短的山路徘徊行走了接近两个小时。最后弃车步行,于是就有了之后的事情。
至于这两个小时王汪究竟遭遇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没有办法按时下山……真相似乎就这样随着王汪的死亡消散了。
谁也不会知道。
「同事:好好休息吧,部门暂时由林姐接管,她给咱放了一周的假。」
「同事:公司高层目前都在接受警方调查,王的死牵扯出来一些灰产的事。真是恶有恶报。」
宋辉洄垂眼,扫过底下的讯息。
恶有恶报?
恐怕是恶人自有恶鬼收吧。
宋辉洄居住的房子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两居室。面朝阳,往日的下午闭窗必会蓄满一屋子热气,若是不开空调,定要闹得一背的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