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啊鱼,鱼目混珠,珠联璧合,合二为一,一心一意,意想不到,到此为止,止戈为武,武力超群,群魔乱舞,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的鱼呢?”
“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我松开时间的绳索,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倒流进天空的海底……”
聒噪。宁归柏这样想着,却笑出声来。
他坐起身,陆行舟抬头,热情的太阳稍稍西移,陆行舟用专注的目光盯着自己。宁归柏从很多双眼眸中瞧见过支离破碎的命运,他窥见众人的历史,笃定人们会拥有相似的未来,不是愚昧就是沧桑。阳光在陆行舟的脸上星星点点地跳,宁归柏却觉得阳光是浓雾,他有一刹那的恍神,因此没有用同样的刻薄,在一双眼里断定陆行舟的命运。
宁归柏没等到陆行舟回家,决定前去鹤州看看。他在去鹤州的路上,跟一群恃强凌弱的人打了一场,他们撞在宁归柏找不到人的枪口上,被打得屁滚尿流。宁归柏没有拔剑,他不需要拔剑也可以杀人,但他两样都没有做,因为陆行舟不喜欢杀人。
宁归柏对杀人没有感觉,人都是会死的,他若是因为武功不济,被什么人杀了,也不会怨恨什么,他觉得这是天地的运行法则。可是陆行舟说,那样不好,同类相杀是禽兽才会做的行为,人不是禽兽。宁归柏觉得陆行舟或许是对的。
他背着一把很少拔出来的剑,到处找陆行舟。
天大地大,陆行舟在什么地方呢?鹤州也没有他的身影。宁归柏望着北边,眼神茫茫,他是不是看错了方向?东南西北都是不对的,他应该往下看,也许陆行舟已经死了,他不再呼吸对错,只是抱着黄土长眠。奇怪的是,宁归柏并不因为想象到陆行舟的死亡而感到心慌,当然,他也并不因此感到安心。他内心没有太大的波澜,他只是觉得如果陆行舟失约的原因是死亡,那也挺好的。
陆行舟不是遗忘了他们之间的诺言,也不是牵挂更加重要的事情。他只是动不了了。这对于从来没有被排在第一位置的宁归柏来说,确实挺好的。在宁拓文和苏慕语的眼里,他们是彼此的第一,在危莞然的眼里,武功是第一,在老仆的眼里,逆来顺受的孤独是第一……这些在血缘或者位置上跟宁归柏比较亲近的人,都没把他当成心中的第一。宁归柏一直觉得自己不在乎,但有时他也没法确定,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隐秘的权衡利弊后的故作潇洒。他愿意相信是前者,但他不希望陆行舟跟那些人都一样。不过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希望不会是现实,陆行舟在乎的人太多了。
宁归柏离开了鹤州,他又回到了登龙城。万一,万一。
危莞然出关了,她知道宁归柏回家了,就让他练功。练功,练功,他为什么一定要练功?他想离开,危莞然不允许,因为她要给他传授一套新的剑法,宁归柏得留下来。
宁归柏问:“这样没日没夜地练功,你想让我成为什么人?”
危莞然说:“你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我把你扔进狼群的时候开始,我就要你有朝一日会成为天下第一。”
他为什么一定要当天下第一?如果这是危莞然的意愿,她怎么不自己努力成为天下第一?为什么要将这么沉重的心愿寄放在他的身上?宁归柏不是背不起,只是他有了更加想要做的事情,他不想背了。
宁归柏说:“你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危莞然说:“我不行,我没有你的天赋。”勤能补拙,但勤补不出天下第一。
“你的武功比我厉害。”
“那是因为我比你多了年纪和经验,假以时日,你必然超过我。”
宁归柏还想说些什么,危莞然强硬地阻断了话的出口,她提起了剑,剑光在宁归柏的眼中闪烁。宁归柏想起自己的“叛逆期”,他不想按照危莞然的想法去行动,所以他出门历练的时候,到处让别人拜自己为师,然后教那些人武功。他不管这些人根基如何,心性如何,耐力如何,只要他们愿意叫自己师父,他就愿意给他们传授武功。他要将危莞然视若珍宝的东西全都教出去,万一这里面有几个天赋卓绝的,他们也可以成为自己成为“天下第一”的阻碍。宁归柏的叛逆就是不断地给自己增加阻碍。来吧,现在的一刻,未来的无数刻,如果有人能折断他手中的剑,通通来吧,宁归柏的兴奋黯淡无光,他有了许多比他年纪大的弟子,他把自己的枷锁砍成许多份,公平公正地分给了那些心有执念的人。
这是他表达抗拒的方式。
陆行舟不接受他的抗拒。他死活都不肯喊他一声师父。
宁归柏不明白,陆行舟不放弃。宁归柏第一次说这么多话,陆行舟听着,看他的目光还是把他当小孩。宁归柏放弃了当陆行舟的师父,他突然觉得世间有很多种的关系,都比当师徒好。他可以成为陆行舟的孩子吗?或者陆行舟可以成为他的孩子吗?他们可以成为朋友、成为知己、成为亲人吗?陆行舟不需要他变成天下第一,陆行舟实实在在看见了他这个人,陆行舟不会忽视他,也不会对他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他不会从陆行舟的眼中看见失望。可是陆行舟需要他。宁归柏从陆行舟的身上得到了一种很特别的感受,他被依赖着,仰望着,也被包容着,俯视着。在此之前,没有人会用那么多的角度看他,仿佛只用一颗心爬上爬下,远观近瞧,也会让人变得疲惫不堪。
老仆谨慎地问:“少爷,你找到那个人了吗?”要告诉他么?有人来找过他。
宁归柏说:“没有。”
老仆想,既然错过了,还是不知道的好。
宁归柏在登龙城度过了十七岁的生辰。
第93章 于今三年-3
危莞然闭关了,宁归柏把新的剑法练得差不多了,又可以出门了。
他站在家门外,不知道应该往哪走,溪镇郊外、鹤州、关州、津州、赟州、灵州、夙州、寂州、骆州……陆行舟到底在哪里?宁归柏决定再去一次溪镇郊外。他无意识地回避那些他没有跟陆行舟创造过记忆的地方,他渴望能在旧的地方与陆行舟重逢。
在白云泉,宁归柏被许多人围攻。什么时候得罪的人?因为什么而得罪的人?宁归柏通通不在意,他眉目平静,无悲无喜地出招,身边站着的人渐渐变少。就在那个时候,有人加入了战场,帮了他。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最后所有的人都倒下了。
那人说,他叫郑独轩。郑独轩知道宁归柏是谁。
宁归柏觉得他多管闲事。
郑独轩说,若知道被围攻的人是你,我就不出手了。郑独轩微微笑着。宁归柏不喜欢郑独轩的笑容,可是郑独轩帮了他,虽然有没有郑独轩的帮助,对宁归柏而言都没有区别。宁归柏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些不近人情的话。郑独轩看起来并不介意,郑独轩没问他去哪里,他也没跟郑独轩客套,郑独轩说“后会有期”,宁归柏点一点头,策马离开。
那不过是他去找陆行舟路上的小插曲。
陆望死了。陆行舟还活着。
宁归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陆行舟回过家,也知道陆望死了。现在陆行舟走了,陆金英说陆行舟去了骆州。他想,如果宁拓文死了,他会难过吗?他觉得他不会。可是陆望不是宁拓文,陆行舟也不是他。
陆金英跟陆望一样,要留宁归柏吃顿饭。
这次宁归柏答应了。他不知道这次一别,下回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陆金英。他在江湖中“混”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无常生死,现在他才发现,他没看透,他以为他看透了,是因为苟延残喘着的、埋入黄土中的那些人,都不是他在乎的人。当然,他在乎的不是陆望,他在乎的是陆行舟的感受。
陆金英问了他一些问题,她很会问问题,没让宁归柏感到任何不适。宁归柏一一回答了,他很少会这么乖,陆金英看他的眼神,就像要在他的脸上贴红色的花。宁归柏觉得陆金英和陆行舟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是真正的亲人,彼此影响,彼此关心,彼此爱护。陆金英给宁归柏讲了许多陆行舟的事情,宁归柏一件也不知道,原来他一点也不了解陆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