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我说句心里话,我这次来与其说是为了劝他回头,不如说是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不认为涛吞的悲剧是我一手造成的,所以我不会觉得愧疚,我也没那么善良,千里迢迢来帮助一个偏执狂,所以,我不保证能劝服涛吞,只能尽力而为。”
陆行舟表示理解:“正如前辈所说,涛吞的偏执已经‘病入膏肓’了,我软话硬话都说遍了,但涛吞就跟块臭石头那样顽固不化。我这次请前辈过来,是想着你们是故人,说不定他会听你的话。不过这种事情谁也没法保证,所以前辈只管去做就好,不必在意后果。”
“好,他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
陆行舟说:“他现在多半在后院劈柴,我带前辈过去。”
许解晴走到涛吞面前的时候,涛吞还在低着头劈柴,他只觉得有人挡住了阳光,但没有抬头看那人是谁。这些人都不重要,涛吞自负地想,不管是谁,每个人都只是沧海一粟,但他不一样,他受到佛的眷顾和恩赐,他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许解晴看着涛吞,涛吞的头发剃光了,头上点了六个戒疤,他太瘦了,颧骨高高地凸起来,像是有两把刀从里面捅了出来,他肤色黝黑,显得唇更加苍白,皱纹像是树皮那样在他脸上横竖勾连。许解晴觉得涛吞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涛吞。”许解晴意识到了涛吞不劈完手中的柴,是不会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的,所以她开口了。
时隔多年,涛吞还是因为这道声音而身躯一震,他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看见了当年梦里的影子。
许解晴问:“你还认得我吗?”
怎么可能不认得?涛吞紧咬牙关,生怕一开口,这么多年憋着的那股气就会泄掉。
许解晴看穿了涛吞的眼神,她想,二十多年了,何至于此啊。她说:“当年我叫你去当僧人,是胡乱说的,结果你当真了。说实话,当僧人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没什么不好,但当成像你这样的僧人,确确实实没什么好的。涛吞啊,这么多年了,你再恨我也不必如此吧,你有什么怨的怒的,通通说出来吧,别再折磨自己了。”
涛吞咬牙切齿,憋出了两个字:“你走。”
陆行舟抱臂站在远处,他倒不是想偷听两人说话,但涛吞实在不是个正常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还是在这里守着比较安心。
许解晴说:“我听说就算我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什么都不是,那么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涛吞,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你是想用死来证明什么,或者想让我为你的死感到愧疚,那我只能说你做的都是赔本买卖,不值得。”
涛吞想移开目光,但移开目光就显得弱势,他想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凶狠,但他太老太瘦也太丑了,他做什么表情都只会让人觉得他不正常,而不会吓到别人。许解晴用那种“你很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涛吞想她怎么能这样?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是这样。
“我捏死了那只兔子,你知道吗?”涛吞要让许解晴“痛”,跟他一样痛,“你把兔子给我的那一天,我就捏死了它,它那么小,我一只手就把它捏死了。我拔它的毛,踩它的尸体,往它身上吐唾沫,我挖了一个坑把它丢进去,你以为兔子还在我手上活得好好的,你被我骗了你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解晴怒不可遏,抬手扇了涛吞一巴掌。
涛吞喉中血气翻涌,他强忍着,等想呕吐的感觉过去。他不能在许解晴面前失了面子。
“兔子做错了什么?你真是个畜生。”许解晴满脸厌恶,神色一如当年,“你让我感到恶心。你想死就去死吧,你该死,没有人能救你。”
涛吞反唇相讥:“对,我就是个畜生,如果不是当年在武馆的时候你把我当成人看,我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我要是罪该万死,你也难辞其咎。”
“武馆?”许解晴愕然皱眉,“什么武馆?”
“你不记得了?”涛吞的神情像是被雷劈了,仿佛这句话比一巴掌还要重。
许解晴十分茫然:“记得什么?我跟你在武馆见过面吗?”
涛吞心如死灰,这么多年他视为人生转折点的一天,许解晴早已不记得了。如果不是许解晴,他也许甘愿做一个平庸的人,这辈子就这么平平凡凡地过去了,怎么会走到今时今日?
“你走吧。”涛吞咽下血,“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许解晴问:“你还要过这样不正常的生活吗?”
“你不是说我该死吗?为什么要管我。”
“我觉得你可恨,也觉得你可怜,这并不矛盾。”许解晴冷静下来,“而且我答应了小舟,要尽力劝服你,你这样的人活着还是死了都没什么区别,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像行尸走肉那样活下去吧。”
“我不是行尸走肉。”涛吞突然拔高音量,“我是最接近佛的存在,我会成为最伟大的佛僧,你给我看着,你给我看着……”
许解晴面无表情:“你真的疯了。”
“我没有疯,是你们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你们什么都不懂,都是一群庸人……”
许解晴耐心告罄,不想再听涛吞的疯言疯语了,她转身离去,任由涛吞在身后一直重复那几句话。
第111章 昨日某某-3
陆行舟在“追许解晴”和“看着涛吞”之间犹豫了几秒后,才朝着许解晴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青玉寺门口时,许解晴才停下脚步,她长叹一声:“小舟,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陆行舟听不懂。
许解晴问:“对着这么一个人,你是怎么把软话硬话都说尽的?我就跟他说了这么几句,都有种喘不上气的烦闷。”
有什么办法?陆行舟苦笑一声:“我管他的时候,也没想过他这么难对付,等到想抽身的时候,又觉得半途而废不好。可能是胜负心在作祟吧,我就想着一定要让涛吞回头。”
“放弃吧。”许解晴摇摇头,“小舟,你救不了他的。而且,他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这么费心费力。”
陆行舟苦笑加深:“没办法了,我已经陷进去了,或许我跟他一样,也是个偏执狂吧。不管怎样,我知道前辈都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前辈有什么打算?”
许解晴说:“难得出一趟远门,我想去关州转一圈。”
“前辈三思。”
“为何?”
“最近关州大乱,难进更难出,我和小柏原先也住在关州,但关州实在是……唉,总之,我们离开了关州,遇见了青玉寺的空碧大师,他邀请我们来青玉寺住一段时间,我们就来了。”
“你说的可是阎王庄灭金钩门后引起的大乱?这件事我在鹤州也有所耳闻。放心吧,我虽然不是闻名天下的人物,但江湖人多半都听说过碎步金莲,他们不会把我当成阎王庄的人。”
陆行舟也不好再说什么:“既如此,前辈注意安全。”
许解晴问:“对了,你的碎步金莲还有在练吗?”
陆行舟说:“自然,这可是我身上最好用的轻功。”
“自你之后,我也教过几名男子练碎步金莲。”
“真的吗?”
“是啊,虽然碎步金莲是为女子而生的,但这并不代表着男子不能练,越多人习练这门轻功,就越少人会轻视‘金莲’的含义。当年我不想将碎步金莲传给男子,实在是太保守,太迂腐了,所以说来还要多谢你。”
许解晴说罢,看了眼天色:“青玉寺不留女客,我得走了。”
陆行舟送了许解晴一程。
等陆行舟回到青玉寺门口后,却看见了意想不到之人。
郑独轩着银蓝色云纹袍,腰间束着玉扣锦带,以白玉簪发,静立在青玉寺门前,像一棵挺拔的松,暮色沉沉,也难掩此人气度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