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满了食物,种类很多,但每样的分量不多,有仇饮竹喜欢吃的,也有仇饮竹不喜欢吃的,还有很多仇饮竹从来没吃过的。妇人笑着看他,让他吃。
仇饮竹把喜欢的吃完了,就没再动筷子了。
妇人说:“要把桌上的食物全部吃完。”
仇饮竹说:“我吃饱了。”他饭量不大,因为平时能吃的东西很少,他确实饱了。
“不吃完桌上这些东西,接下来你就没饭吃了。”
挨饿的滋味非常不好受,仇饮竹看着妇人严肃的神情,还是抓起筷子把剩下的东西全吃了。
妇人又笑起来,摸摸他的头:“这才乖。”
晚上,妇人跟仇饮竹睡一张床。
仇饮竹想到了干娘,偶尔,干娘不做生意的时候,她会偷偷把仇饮竹带到房间去,抱着仇饮竹一起睡。
妇人没抱着仇饮竹,她让仇饮竹睡在里侧,她睡在外侧,床很大,两人中间还隔着很宽的距离——仇饮竹伸直手也没法摸到妇人的衣角。
被褥很柔软,仇饮竹很快就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很安静,没有任何人说话,这跟仇饮竹以往接触的环境很不一样。他起来,踩着新鞋,走到门边,门口站着下人,下人见他醒了,忙说:“小少爷等等,奴马上去打热水。”
仇饮竹被人用热毛巾仔仔细细地擦脸,他学会了刷牙,桌上是一堆精致的糕点。妇人来了,在妇人的注视下,仇饮竹将全部糕点都吞进了肚子里。
妇人带仇饮竹去了院子,给他一把剑,又让几个下人站在他面前,让他拿着剑玩。
仇饮竹抓起剑,对着空中乱舞了一会,妇人说:“不对,你要跟他们玩。”
“怎么玩?”仇饮竹不明白。
“拿剑砍他们。”
仇饮竹瞪大眼睛看着妇人。
妇人说:“没事的,他们会躲的。成儿,这是你最爱玩的游戏,不是吗?”
成儿是谁?他最爱的游戏?仇饮竹什么都不理解,但是他知道,听妇人的话,就能吃好穿好,所以他举起剑,朝离得最近的下人劈过去。
下人等剑快砍到的时候,才猛地避开,往一个方向逃,妇人说:“追!”
仇饮竹握着剑追下人,他只追一个人,妇人又说:“还有其他人,都要追。”
仇饮竹便到处追人,到处挥剑,他跑得气喘吁吁,妇人继续说:“笑,这是你最爱的游戏,你玩的时候要笑着玩,因为你很高兴。”
仇饮竹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喘,笑声诡异。
妇人说:“差不多了,把剑收起来吧。”
下人拿走了仇饮竹的剑,仇饮竹还在笑,因为妇人没让他停止笑。他笑啊笑,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酸麻。
他出了一身汗,妇人要带他去沐浴,路上他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成儿是谁?”
妇人的目光冷下来:“你就是成儿。”
“我不……”仇饮竹想说自己的名字,可妇人的神情变得很凶,他就不敢说话了。
妇人重复了一遍:“你就是成儿。”
仇饮竹低声说:“是……我是成儿。”
成儿能吃很多好吃的,能穿上保暖的衣裳,能睡很久很久,能使唤很多人。当成儿,比当仇饮竹好多了。仇饮竹的年纪还太小,他不懂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意识不到他不可能一直是成儿。
这个妇人,会是他的第二个干娘吗?
下午,妇人领了一个孩子过来,她说:“这是庞儿,是你的好朋友。”
庞儿的个头比仇饮竹的要高一些,庞儿看仇饮竹的目光有些奇怪,妇人说:“你们好好玩。”说完她就走了。
仇饮竹等妇人走远,问庞儿:“我认识你吗?”
“当然,你是成儿,我是庞儿,我们是好朋友。”
仇饮竹没有提出异议,他现在是成儿,他可以接受成儿的一切。
他问:“你多大了。”
庞儿说:“七岁。”
“你们……我们平时都玩些什么?”
“爬树,抓鱼,你追我逃,打下人的屁股。”
仇饮竹说:“好。”
他们去爬树,仇饮竹第一次爬树,摔了好多次。庞儿拉起他的裤腿,看到青肿的一大片:“不玩了,没意思,你不是成儿。”
仇饮竹听见了妇人的声音:“庞儿!”
庞儿脸上煞红,闭上了嘴,过了一会,他说:“你受伤了,我们也没法玩别的,坐下来说说话吧。”
庞儿拉着仇饮竹,坐到亭下,他左看右看,不知道在看什么,看了很久他才说:“你说话吧,我不知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仇饮竹憋了又憋:“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成儿喜欢的东西,所以我们是好朋友。”
“那……你跑得很快。”
“当然。我们都跑得很快。”
“你家在哪里?”
“就在隔壁。”
“你经常过来?”
“当然,我经常来找你玩。”
仇饮竹将声音放得很轻,他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听到:“我跟成儿长得很像吗?”
庞儿还没说话,妇人不知从哪走了出来:“庞儿,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不然你爹娘要派人来寻你了。”
庞儿走了。仇饮竹被妇人带到了房间,关上门,关上窗。
妇人说:“你要喊我‘娘’。”
仇饮竹只迟疑了几秒,便喊:“娘。”
妇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成儿。”
“我是谁?”
“娘。”
“你是谁?”
“成儿。”
“成儿喜欢吃什么?”
仇饮竹回忆起这两天吃过的东西,报菜名似的报了一遍,有些东西他实在不知道叫什么,吃了就是吃了,没人告诉他。
但妇人也满意了,她说:“你要忘记过去,记住这些事情,记住现在你就是成儿。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你是谁?”
“成儿。”
“我是谁?”
“娘。”
“以后,不要再问成儿的事情了,好吗?”
“好。”
“你听话,就能过得很好,知道了吗?”
“知道了。”
晚上,妇人依旧和仇饮竹一起睡,但这次妇人将仇饮竹搂进怀中。仇饮竹觉得姿势很别扭,他不习惯,他很难受,可他忍下来了,或许成儿和娘就是这么睡的,成儿不觉得不舒服,他也不应该有这种感觉。
过了很久,仇饮竹才睡着。
没人会喊仇饮竹起床,仇饮竹每天都睡到自然醒,然后就是重复的活动,吃成儿爱吃的,做成儿爱做的,跟庞儿一起玩,吓唬府里的下人,跟妇人一起吃饭睡觉……
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只是仇饮竹一直都记着自己的名字,成儿不像是一个完整的名字,他没法让自己被这个容器纳住。有时他会想起护卫,护卫有找过他吗?他想跟护卫说一声他现在很好,他跟妇人提出过想出门,但妇人没有接受他的请求。
妇人说:“府里什么都有,成儿不爱出门。”
仇饮竹便复述:“成儿不爱出门,成儿不出门。”
那个破碗伴随仇饮竹以往的生活消失了,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转眼便过了三十日,僧人如期而至。
妇人牵着仇饮竹的手,来到僧人面前:“他现在如何?”
僧人又摸仇饮竹的头脸,轻轻重重地摸了一圈:“很好。”
“能成功吗?”妇人语含担忧。
“如无意外,便能成功。”僧人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妇人说:“早就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