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唏嘘:“这个结局太悲惨了。”
“他跟我说王侯将相演多了,便想演些不一样的角色,所以我写了翟芝美。当然,我也想看他演不一样的角色,他演什么都惟妙惟肖,他是个厉害的人。”闻人谈笑了笑,目光悠悠,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陆行舟便暂时没说话了,他真的能写出这个结局吗?任务描述没有明确的主语,是让他必须亲自写下结局,还是说,他可以找个剧作家来完成这个任务?陆行舟转念一想,不对,任务说的是“写下结局”,没说要写得多好,只是要求写完的话,他毕竟读过几年书,不管怎样也能写出来。
为了避免任务判定失败,他决定亲自写下翟芝美的结局,若是闻人谈觉得他写得不好,那他再帮闻人谈找别的剧作家好了。陆行舟打定主意,觉得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便安心了许多。
闻人谈问:“陆公子,你愿意写吗?”
陆行舟说:“当然是愿意的,我只怕狗尾续貂。”
“不必妄自菲薄。我观公子,是个有见闻的人。”
“前辈谬赞,既然前辈信任我,我便尽力续上翟芝美的故事。不过关于翟芝美,我还有一些疑惑。”
“请问。”
“翟芝美是无辜的吗?”
闻人谈说:“这个问题,恕我无法解答。”
“为何?”
“因为我也不知道。在翟芝美的戏本中,这只能是一个谜团。戏中的人可以怀疑他,可以相信他,可以既相信他又怀疑他,但翟芝美不能被断定成有罪的或是无辜的,陆公子写结局的时候,还请注意这一点。”
“好,我知道了。”陆行舟点点头,“这个戏本的名字,便叫翟芝美吗?”
“对。”
“可是从戏份上看,翟芝美并不算主角。”
“不错。他跟我说他不想当主角,他想当一个背景,一团影子,不然这个故事就是另一种写法了。”
陆行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闻人公子……”倘若闻人谈对那小生真的那么痴情,闻人胜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闻人谈说:“他是我的养子。”
陆行舟了然:“原来如此。”
闻人谈问:“不知陆公子想要多少报酬?”
陆行舟扯谎道:“我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剧作家,就不谈报酬了。若是写不好,还请前辈莫要怪罪。若侥幸能写好,也算是一种磨练,我已得到许多,足够了。”
闻人谈没有硬给银两,他知道,文人多少都有傲骨,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然银两对他们而言,不那么重要。他把闻人胜喊了进来,让闻人胜将手稿给陆行舟,然后送陆行舟出去。
走到大门处,闻人胜问:“陆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剧作家啊。”陆行舟想,他看出什么了?
闻人胜说:“把你请进去后,有个问题从脑中冒出来,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你真是一名剧作家,怎会连墨生班是什么都不知道?”
原是昨晚的问题……陆行舟想了想,决定坦白:“好吧,我的确不是剧作家。但我读过一些书,肚子里也算有点墨水,昨日看到这个戏本没有结局,心下怅然,而墨生班的剧作家又……便想帮闻人前辈把结局写上。做这件事我不图报酬,一文不收,所以闻人公子不必怀疑我。”
闻人胜眯着眼睛看了他许久,说:“既如此,还请陆公子对这戏本多上点心,不要让我爹失望。”
“一定尽力而为。”陆行舟离开了闻人家。
回到客栈后,陆行舟又看了一遍前文,然后开始动笔。他闷在房间内,涂涂改改写了许久,一日下来,只写了几百个字。而且这几百字他也不是都满意,他歇下来读了一遍,感觉有一半还得重写。
陆行舟喊上宁归柏去吃饭,顺便把任务进程说了,吃过饭后,他让宁归柏帮忙看看自己写的后续,想听旁人的意见。
那段剧情写的是翟父翟母开始怀疑翟芝美的话,接着决定放弃救翟芝美。
宁归柏问:“为什么不把翟芝美也写进去?”
陆行舟不解:“写进哪里?还没到他的剧情,我打算在末尾将他的死亡一笔带过。”
“可以把舞台分成两部分,左边是翟父翟母在家中的对话,右边是翟芝美在狱中被欺辱的场景。”宁归柏将稿纸还给陆行舟,“我随口一说罢了,这样写也不一定好。”
陆行舟沉思道:“我觉得你的提议不错,这样写会有强烈的冲击感。不过,要是一边是翟父翟母怀疑翟芝美,另一边是翟芝美在狱中受苦,就显得翟芝美太可怜了……可怜不是不行,但这种可怜会给人带来一种感觉,那就是翟芝美极有可能是无辜的,而非罪有应得。闻人前辈让我在写的时候不要有倾向性,这是一个难题。”
“就按照你的写法来吧。你不是专门做这行的,尽力便可。”
“也是,拿笔比拿剑难多了。”陆行舟想,幸好他穿进的游戏不是叫《笔墨丹青》,不然估计他现在已经秃了。
宁归柏遽然生出了些恐慌,结局暗示了什么?写下翟芝美的结局,对玩家而言,这个游戏里是否也快到了尽头?宁归柏不得而知。
三审的日子还未定下,翟父翟母决定归家卖物,就算变得一贫如洗,他们也要将翟芝美从鬼门关拉回来。他们将所有稍微值钱的物品都变卖了,换来的银子攥在手上,轻飘飘的好似没有分量。
翟母蹲在地上淘米,身体折在一起,瘦成了一根竿。
翟父看着翟母的侧影,倏然泪流。
(翟父云)命比纸薄,若丧黄泉西风啸,命比金贵,若重千钧离人泪。皇天后土,人间已无生路,倒不如全家一命呜呼,到地府中再掘坟墓。
(翟母云)儿啊,你为何跟那张叁出门砍树?儿啊,你为何要答应赵八与你同路?儿啊,娘确信你当真无辜……当真无辜?
(翟父云)必然无辜,他不敢杀鸡,怎么敢杀人?
(翟母云)他虽不敢杀鸡,但有一身力气。万一发生嫌隙,手举斧头一劈,灾祸如何能避?
(翟父云)你怀疑儿,可他曾对天发誓!
(翟母云)发誓……也最多是死。
(翟父云)他娘啊,连你都不信儿了。
(翟母云)我不是不信,我是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他爹啊,这是我们剩下的全部家当了,真要为儿花得一干二净?
(翟父云)就算儿真是无辜,这些钱,也未必能将他摘出生死簿。
(翟母云)就算儿真的无辜,这些钱,也未必能让他求得人宽恕。
(翟父云)倘若儿真的有罪,这些钱,送入虎口四处摸黑。
(翟母云)倘若儿真的有罪,这些钱,枉费心思白白气馁。
(翟父云)儿若清白,何须我求神拜佛日日唉。
(翟母云)儿若清白,何须我倾家荡产寸寸卖。
(翟父云)他娘啊!为了这个家。
(翟母云)他爹啊!为了这个家。
……
陆行舟觉得这一幕写得差不多了,想写下一幕,但是不知道怎么切换场景,流畅地衔接剧情,他决定带上手稿去找闻人谈,顺便让闻人谈看看他前面写得怎么样。
他去闻人家,远远就看见闻人家的门口挂上了白灯笼。
门没有关,闻人胜披麻戴孝站在院内,一动不动地望着天。
陆行舟站在门口喊:“闻人公子。”
他喊了几遍,闻人胜才反应过来,他转了转脖子,走过来。
陆行舟问:“是谁去世了?”
闻人胜说:“我爹。”
“怎会……”虽然早有预感,但陆行舟还是不免震惊,“前几日,他还好好的。”
闻人胜说:“其实半个月前,他的身体就变得很差,那日见你,他是强打精神罢了……这也是他着急让我找人写完翟芝美的原因,他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