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谢轻微地走神,目光落在沈冰澌脸上,久久不愿移开。
沈冰澌急躁的情绪像是被什么打断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气息也缓和下来,紧握着容谢肩膀的手变成松松扶着,目光撇向一边:“对啊,当初要招侍童的也是你,现在把侍童撂下不管的也是你,这么大个涣雪山庄,他们什么都不会,你就放心交给他们?以他们惫懒的性子,不出三个月就到处都是蜘蛛网,满地都是杂草了,你费心整饬的山庄,就这么给人糟蹋,你能受得了?”
沈燕在旁边欲言又止。
容谢果然迟疑了,说到底,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涣雪山庄,山庄里的人饿了知道吃饭,脏了知道洗澡,山庄却不会说话,只能赌山庄里的人用不用心。
沈冰澌焦灼地望着容谢,这十来天的时间里,他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断天之刃”只解决了表面的问题,解决不了他心底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焦躁,这已经超出了沈冰澌对情绪的掌控,在无情道的心法里,最基础的一条规则就是,情绪就像浪花,来得快去得也快,别看它遮天蔽日而来,只要我不动如山,浪花自会过去。
可是,怀疑、焦躁、各种熬煎人的情绪并没有过去,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厉害了,沈冰澌在静室里坐不住,不得不出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这一走,沈冰澌发现问题了。
山庄明明还是那个山庄,看过去却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地上的草长得乱七八糟,窗纸也变得破破烂烂,廊下的长椅上落满了灰,庭院里那些低矮的树木也变得说不出的奇怪,好像染上了什么病害,叶子一片一片地脱落,只剩下枯枝,空中总是飞舞着无数的小虫子,还净往人脸上扑。
这哪里还是住人的地方?分明就是破落已久的荒村野店,沈冰澌执行天镜任务的时候才会去的地方!
沈冰澌烦躁地挥手,小虫子瞬间化作粉末,但很快,那片空出来的空间,又被新的小虫子填上。
沈冰澌放出护体灵气,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直到整个后院的小虫子都被杀光,低矮的树枝也被挂掉一地,院子里的情形惨不忍睹……
不得已,沈冰澌只好走到前院去,三个小的正在安静地吃饭,看到他来了,都捧着碗回过头来,腮帮子还在运动。
“……你们谁是木灵根?跟我来一下!”沈冰澌不耐烦地问。
“……”方仁济默默放下饭碗,垂着脑袋走向沈冰澌。
沈燕和龙少野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兔死狐悲的神色。
不过,他们并没有悲多久,不多时,他们两个也被抓过去了。
在沈冰澌的带领下,三个小的除草的除草、剪枝的剪枝,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卧房院子里整饬一新。
只是,除了卧房院子,还有其他院子,后院那么大,干完了还有前院,简直不知道容谢以前是怎么一个人料理这么多的。
龙少野直起腰来,就感叹了这么一句,被沈冰澌盯着脊梁看了很久,接下来的时间都如芒在背,干起活来也不敢偷懒。
终于,太阳落山前,卧房院子收拾完了。
沈冰澌审视了一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三个小的战战兢兢等着他发话了,等了半晌,听沈冰澌自言自语:“原来草地不是自己长平的,花枝还要修剪才能不生虫,奇怪,以前剪下来的草和树枝都放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沈燕和龙少野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沈大庄主,竟然以为涣雪山庄是自清洁的吗?他是真的一点没操心过这些杂事啊,或者说,容谢一点没让他操心过这些事。
“罢了,”沈冰澌打了个响指,“就去仓库吧。”
沈燕和龙少野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堆放在角落在杂草和枯枝就“噗”的一下消失不见,灿然金光穿庭过户,消失在前院的空房间,门“啪”地弹开,金光落地,垃圾一股脑倒了进去。
“就这样,万一他回来问起,也好有个交代。”沈冰澌对自己的处理方法很满意,他有过乱丢垃圾结果惹容谢生气的经历,事实证明很多他看起来是垃圾的东西,在容谢看来就是生活日用的宝贝,比如这些杂草枯枝……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反正找个地方放起来就没错了!
沈燕和龙少野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杂草有一个现成的处理方法,就是拿到牧场去喂牛羊,枯枝可以扔到灶房里当柴火,不过他们不敢说。
沈冰澌成功地整理了一个院子,自觉已经掌握了管理山庄的秘诀,将三个小的赶到前院,他自己来整理后院。
胜邪剑金光闪烁,如游龙般在草叶上来回穿梭,高过一定限度的叶梢齐刷刷切断,再被剑风裹挟,团成团,滚到它们该去的角落。
沈冰澌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上唇,目光深邃地望着上古神剑刷刷割草,月光洒落在庭院里,照亮这诡异的一幕。
挚友曾经说过,整理庭院,整理房间,就像是整理自己的心。
沈冰澌以前不知道,直到自己亲自试了,才明白这句话的含金量。
修剪草地的时候,他的心会奇异地安静下来,看着草叶随着自己简单的操作,变得越来越规整,越来越接近印象中的样子,他的焦躁便神奇地缓解了,思路也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比起容谢喜欢他这件事来说,他更受不了容谢离开他。
知道容谢喜欢他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很震惊,很不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挚友,就钻进牛角尖里了,变得和那些寻常的痴男怨女一样,非要用“喜欢”这种愚蠢而狭隘的感情来形容他们之间更加崇高广博的挚友之情。
那时候他只是不理解,还有点恼火,有点被最重视的人背刺的恼羞成怒,绝没有像在沈氏庄园的后花园里那样痛苦。
痛苦,是痛苦。当容谢毅然说出,不是沈家人逼他迁出户帖,而是他自己要迁出去,他要离开涣雪山庄,搬去蓝塬……那些话的时候,沈冰澌感觉自己被捅了一刀。
那种感觉非常熟悉,不能动弹,力气快速流失,恐慌激起愤怒,激起捏碎一切的冲动。
曾经在师门设下的无情道考核中,沈冰澌体验过无数次那样的感觉,甚至最锥心刻骨的回忆,都被拿出来反复用……可是,花园这一遭,却是真实的。
容谢真的要走,真的要丢下他。
他把他们当初要当一辈子挚友的誓约抛到了脑后,仅仅因为那个愚蠢的念头,就要离开他,还把他送他的光电白兰卖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他吗?
甚至还是在他闭关的时候,悄悄地操作了一切,如果不是他中途被天镜叫出来,可能出关之后,面临的就是空无一人的涣雪山庄。
这……就是容谢所谓的喜欢么?
喜欢真是很可怕的东西,做朋友的时候说不出的伤人的话,做不出的伤人的事,变成了喜欢,就全都可以说出来,做出来了,为什么要喜欢!为什么世间要有喜欢这么可怕的感情!
沈冰澌说了一大堆口不择言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因为愤怒跑的,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容谢会离开他这种可能,他只能跑。
道心不稳的时候御剑飞行,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他还没飞出百里地,胜邪剑就一个倒栽葱往下,划出一道从未有过的大转弯弧线,直上直下地栽进草丛里,把山坡撞了个大坑。
幸而沈冰澌的护体灵力还在,他从大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只是脸色白了点,样子狼狈点,简单来说就是像鬼一样,山里的小型动物被他吓得四散溃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