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容谢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家里发生任何事, 出现任何混乱的场景,他都可以接受, 这样想着, 他踏进花厅,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的茶桌、花盆、摆成一列的各种形状的茶杯,全都好好地放着, 并没有哪一个被波及到,缺角或是变成碎片。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打滚的痕迹, 窗户也像他走的时候那样严丝合缝地关着, 这简直难以置信,他在沈冰澌最盛怒的时候把他抛下,然后什么都没发生,沈冰澌就这样安安静静、不留痕迹地走了。
不、不对, 也不是不留痕迹——容谢在地上捡到三块深青色的碎布头。
他将这三块布头举到眼前, 看了又看,实在想不到它是怎么掉下来的,这件女装, 明显是沈冰澌为了变化身形专门在外面新买的,一件新买的女装怎么可能突然掉下来三块布头?容谢实在想象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罢了。”他今天还有很多活要忙,顾不上破案了。
容谢将三块布头丢进垃圾篓,拿上账本去加班了。
灵镜宗,云峰顶。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白云在脚下缓缓流动。
悬崖边,一老一青并排而坐,两人凝视着流动的白云,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还是云峰长老先说话了。
“所以,你就变成画像上的女子,去找容小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云峰长老依然觉得匪夷所思,因此吐字十分艰难。
“嗯。”已经变回原样的沈冰澌消沉地回答。
他刚刚从镜宫回来,为了去镜宫,还颇费了一番折腾。
他不想用断天之刃,可是不用断天之刃,又使不出灵力,御不了剑,镜宫召见,他也不能不去。
就这样,沈冰澌给云峰长老发了一个传音符,让他接自己去镜宫。
正巧录事官和另外一名裁诫官都在,两位大能同时出手,帮沈冰澌压住神识中的暴|动,理顺乱窜的灵力,暂时解决了灵力无法使用的问题。
不过,由于沈冰澌的状态不佳,无法立刻完成天镜中的任务,录事官便向天镜禀报,准了他两天假,让他回去好好整理整理。
镜宫这边暂时搪塞过去了,沈冰澌出来,云峰长老接他回灵镜宗,他不想回涣雪山庄,云峰长老便接他回到云峰。
沈冰澌全程的狼狈相,云峰长老都看在眼里,云峰长老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奇谭怪事,在他眼里都不足为怪——除了眼前这一件!
“你……是怎么想的呢?”云峰长老表情微妙,“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修无情道的。”
“……”沈冰澌觉得自己白跟云峰长老倾诉这么多了,云峰长老这态度,分明是在看他笑话。
“走了,回去了。”沈冰澌从地上站起来。
“开玩笑的,怎么还生气呢!”云峰长老扯住沈冰澌的袖子,“来来,让老道好好跟你唠唠,老道虽然不是修无情道的,在人情世故这方面却比你多几十年经验,或许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建议。”
沈冰澌坐了下来,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人可以求助了。
“咳咳,老道私心以为,容小友没错,你也没错,只是立场不同,会产生一些分歧,”云峰尽量委婉地说道,“比如,关于‘朋友’,究竟是什么,你们两个的认知似乎有一些偏差。”
“……是挚友。”沈冰澌纠正云峰长老错误的用词。
“好罢,就算是挚友,那也是朋友的一种,朋友和道侣的区别,你能分辨得来吗?”云峰长老捋了捋胡须。
“这有什么分辨不出,朋友就是朋友,道侣就是道侣。”沈冰澌觉得云峰长老的问题很可笑。
“好,我问你,一方结交了新朋友,另一方便想方设法破坏,那是朋友还是道侣?”
“……”
“一方要成家立业,另一方气急败坏打上门去,是朋友还是道侣?”
“……”
“一方有人说媒,另一方变成他心仪女子的模样,故意去破坏,是朋友还是道侣?”
“!”
时至此刻,沈冰澌还不懂么?云峰长老这哪是提建议,分明是点到他脸上来了。
然而,沈冰澌能被人指点,也就不是沈冰澌了。
“这只是世俗之见而已,谁说只有道侣之间才有独占欲?朋友也可以因为朋友结交了新朋友而感到不快,也可以因为朋友要成家立业倍感失落,当然也可以想方设法破坏朋友成家,这有什么奇怪?难道云峰长老你没有这样感情深厚的朋友吗?”
“……”这回轮到云峰长老噎住。
“我修无情道已久,早就断情绝爱,不可能和任何人成为道侣,也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喜欢’于我,是一件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感情,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出于朋友之情,没有第二种可能。”沈冰澌十分笃定地说道。
云峰长老捋了捋胡须,叹道:“是这样就好了……不过,你不觉得你最近道心动摇的次数有点多了?”
“哼,那不过是……一时之间,杂念太多,为了挽回容谢,我没有时间处理罢了。”沈冰澌不以为然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挽回呢?”云峰长老问道。
“我打算……按照他的心意,装扮成合格的道侣来挽回他,别的道侣会做的,我也会为他做到,只要他能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沈冰澌闷声道。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云峰长老当然也知道容谢喜欢沈冰澌了,否则容谢的心仪对象不会照着沈冰澌的容貌长,容谢也不会那么急不可耐地离开涣雪山庄,许多细节云峰长老也是事后回想时才对上的,对上之后,云峰长老不由得怜悯起容谢来,其实,他反而可以理解容谢为什么走,为什么和沈冰澌划清界限。
但沈冰澌不理解,这也是他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原因。
要想解决沈冰澌的问题,必须让他明白问题的症结,是出在他身上。这不太容易,但作为寥寥几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之一,云峰长老觉得自己有责任点醒沈冰澌。
“也就是说,表面上你要装作他的道侣,别的道侣会做的,你也要为他做到?”
“不错。”
“同时,你私心里也不能容忍他成家立业,不能接受有人给他说媒,也不能接受他去结交一个和你没关系的无情道剑修?”
“……是死对头。”沈冰澌强调。
云峰长老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谚语——如果一个东西外表看起来像鸭子,走路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甚至煮熟了吃起来也是鸭子味,它会是什么?”
沈冰澌不知道云峰长老为什么会突然说起什么鸭子谚语,不过,他还是认真想了一下。
“变成鸭子的妖怪?”
“错!”云峰长老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就是鸭子!”
沈冰澌被云峰长老的鸭子谚语震住了。
“这是什么破谚语,分明就是漏洞百出,也只能用来逗小孩了。”沈冰澌点评道。
云峰长老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点醒沈冰澌,他感到一阵无力。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主意。
“你刚才说你那个死对头叫什么来着?”
“玄天一剑陆应麒,”沈冰澌道,“云峰,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修炼,怎么忘性大起来?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筑基晚,这把身子骨可是经不住天道反噬带来的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