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着头皮和小猫提出了电影。
玄棋正在吃油炸花卉拼盘,林承星问他,他就点头,反正人类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他还没看过电影嘞!
选电影院、买电影票,一切都很顺利。甚至坐在电影院的时候,林承星仍然有一种陌生的不踏实感。
至于电影在播放什么,他几乎一点没看。
只有玄棋看得很认真,一眨眼,就过了两个小时。
林承星的视线偏移了些,落到小猫一直在啃的吸管上。早上买的一小份花蜜水,应该是早就喝完了,但玄棋咬着吸管啃了好一会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硬质的吸管贴着下唇,把柔软的唇肉压下去,还能看见他的舌尖卷着吸管。
电影已经进入尾声。
林承星忽得又想,时间过得太快了,似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玄棋却以为他正在看自己拿着的花蜜,已经喝空了,只剩下几滴顽固的液体落在杯底,很难被吸上来。
“甜的。”
“什么?”
“这份花蜜,很甜的。”玄棋又解释了一遍,在昏暗的灯光下压低着声音,“你给我买的,很好喝。你不是一直在看这个吗?但是已经被我喝完啦,你想要的话,我们出去以后再买一份。”
他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去买,送给你。”
林承星却还是看着他。
玄棋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一直看着会是什么想法——肯定是非常想喝花蜜水,而且现在就想喝。他馋起来的时候总是非常急。
于是他用手掰开杯子的盖,举起,眯着眼睛盯了盯,一两滴残存的花蜜顺着弧度从杯口落到他的唇角,他立刻用舌尖舔去了,把嘴唇都舔得亮晶晶的。
他用指尖沾了杯口的最后一滴花蜜,戳了一下人类的唇角。
一点微不可查的甜味在林承星的舌尖蔓开,他喉结微动,吞咽下去。玄棋的指尖骤然塞入唇角的感受依稀还在,一触即分,几乎让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甜的,对吧。”玄棋炫耀完,又冒出来一点心虚,“我洗过手的,不是很脏。”
他似乎是有些害怕林承星训斥他,侧身,柔韧性极好的腰折下来,上半身从自己的椅子跨到他这里,仰起脸观察林承星的表情,仿佛一个不对,他就能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请求放过。
只是他的唇仍然亮晶晶的,让人能想象到,上面残留的些许甜味。
林承星听见自己的心跳。
灯亮了。
电影散场的时间到了。
那些生长于黑暗之下的旖旎,那些不可言说的想法,都随着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消失。
玄棋坐直了,也不再闹,安静等林承星决定下一步做什么。
他似乎一直这样,除了最开始的找人,没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一张白纸,谁都可以在上面涂抹痕迹。虽然这张纸是纯黑的。
林承星忽得问:“不觉得无聊吗?”
“嗯?电影无聊吗?我觉得还好诶。”
“你一直跟着我。”
他今天意识到,也许小猫没有遇到他之前,也有过波澜壮阔的生活。
玄棋没耳朵可以晃了,只有头顶的呆毛摇了摇。
“怎么会?”玄棋无法理解人类的脑回路,他下意识寻觅林承星的眼睛,在蓝色眼眸里看见自己,才心满意足,“跟着你就是我最喜欢做的事。”
林承星又不说话了。玄棋都习惯了,林承星这人话很少,每次和他说上几句,就停下了。有时候会盯着他,有时候又会把视线挪过去。玄棋觉得人类比猫科还要反复无常,他都不会这样的。
他们顺着地址找到了供货商,没法少量购买药材,只能一次性买了好些。
正要折回去再逛逛,林承星的终端却响起了铃声。
亚尔维斯的声音几乎冲破耳膜:“不好了,青青又炸实验室了——”
玄棋:“……喵?”
他语文进步很大,从一个“又”字里面品出了一丝酸楚,惊恐不多,无奈为主。
林承星:“很正常,损失大吗?”
又从林承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习以为常。
“不大。”亚尔维斯沉默几秒,“但她又拿自己试药,出事了。那地方带来的素材。”
具体细节无法在电话中描述,林承星立刻叫了飞行器,调成手动控制模式,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星港。玄棋甚至有点被晃晕了,一个没注意,猫耳朵如同果冻一样弹了出来,好在已经到自己人的地盘了,就算被看见是半兽人,也没什么。
星舰装配了数台最先进的医疗舱,外伤几乎都可以治疗,中毒却不好说了。
特别是对毒理最清楚的医生本人中毒了。
这种事玄棋帮不上什么忙,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林承星调出医疗舱录取的身体数据,吩咐其他人针对性地添加一些药物。
他看起来如此冷静,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故、安排工作,以至于其他人也很快安定了下来,打扫的打扫,配药的配药。玄棋也很感叹,林承星仿佛什么都会一点,当医生也不在话下。
察觉到玄棋的视线,林承星偏头,同他对视了一眼。
他这才发现,林队,似乎也是有些紧张的。
玄棋的尾巴悬浮在地面上,他靠近过去,轻声问:“她还好吗?”
“高烧,目前情况稳定了。”
玄棋又问:“她不是一次这样了吗?”
“是。”林承星忍不住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虞青青喜欢用自己的身体试药,她体质特殊,对药物的耐受性很强,普通的医疗舱没有办法很好地起作用。”他们其实也劝过,但星舰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就像他做了决定,别人也很难动摇一样。
玄棋还是第一次见到医疗舱。它像一个巨大的银色的茧,里面灌满了橙色的液体。虞青青悬浮在其中,她身上衣物已经被人换下来,只穿了防止走光的特殊制服。没了纱帽的遮挡,玄棋第一次看见她的正脸,才发现额头处有一块儿明显的疤痕,像是蜿蜒的蜈蚣。也没了手套,能瞧见满是灼烧痕迹的手掌,那似乎是陈年的旧疤痕。
医疗舱中的纳米机器人会修复新鲜的伤口,却不会处理多年前的疤痕。
玄棋又想起林承星的身体上,也有很多陈年的旧疤痕。
他不了解它们的故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人类也能像课本一样翻开该有多好,这样他就可以一页一页、一层一层地读懂。可玄棋转念一想,又觉得像林承星这样的,只可能是数学本子,他啃不动的。
他下意识摸上林承星的身体,隔着布料触碰有疤痕的地方。林承星穿的工装,布料看着薄,其实有最先进的防割技术,保温耐热,还放水,上衣紧紧贴在身上,都能看见肌肉的形状。
玄棋先是碰了一下林承星的腰,又摸上去,他记得林承星的胸口有一条很大的伤疤。
手腕猛地被抓住了。
玄棋晃耳朵:“怎么了嘛。”如果人类真的是一本书,那林承星这本肯定非常抗拒他翻动,都不让碰的。
“这里,随时可能有人经过。”林承星压低了声音,他抓着玄棋的手腕,把小猫翻了个面儿,不准他正对着自己乱摸。
玄棋就稍微有点不满:“有人的时候,你也会摸我脑袋啊。”
没多久前才说过的。
“你怎么能压抑小猫的天性!”玄棋反过去指责。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了解疤痕后的故事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玄棋现在就想要摸到林承星,他往后靠了靠,手臂折到伸手,胡乱地摸。
林承星只好把小猫牢牢钳在怀里,单手抓住玄棋两只胳膊,另一只手控制住尾巴。
玄棋撇着耳朵,正打算拧过脑袋,偏头咬一口林承星的胸口,忽然听见“砰”的一声。
他都炸毛了,惊诧地回头。
虞青青趴在医疗舱的透明玻璃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两个纠缠的玩意。她面上难得带了一点震撼和疑惑,又用力拍了拍医疗舱。抗药性太好,悬浮液里面的麻醉药物对她没什么用。她眼睛越睁越大,像一条痴呆的蝾螈,就像在说你们怎么能在病人的医疗舱面前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