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笔下的画面总是显得格外诡异,有时是吊在柳树下长发披散的女人,有时是浮在水塘中泡得浮肿的小孩,有时是摔得手脚骨折、在地上扭曲爬行的血人。
他的画作极度写实,有些甚至真实到似乎被他亲眼目睹过。
起初孩子们看到他的画,会忍不住尖叫,以为他在恶作剧。
可随着保育员发现这些图画,将它们转交给社工,社工又递给校长,这些大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只因这些画中的鬼魂,都是真实死在这孤儿院里的人,有些是意外,有些是自杀。
而以褚颜的年龄,断然不可能见过他们。
他们怀疑这孩子被鬼上身,请了道士来驱鬼,可道士围着他呜呜咋咋嚷了半天,他也不为所动,甚至还抓起祭坛上的糯米,往嘴里塞了一把,等察觉到是生米时,又“呸呸”地吐了出来。
道士问他为什么要吃,他也只是顶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理所当然地说:“我饿了。”
这下连道士都有些慌张了,忙不迭收拾好东西,就要走人。而褚颜甚至还拉了人家一把,好心提醒道:“小心车。”
那时没人在意这个孩子的童言,都以为那是一句平常的告别语。
可就在道士带着徒弟,坐在小轿车里往城里去时,他们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马路拐角,与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车相撞,当场殒命。
当消息传到孤儿院时,连院长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直叹这小孩太邪乎,惹不起。
褚颜却浑然不在意,对他来说,现在的日子和以前并没什么不同,除了小孩们不再和他玩了,大人们离他更远了。
但他本就是个孤僻的人,别人不来烦他,他倒也乐得自在。
而且他也并非全无玩伴。
杨树下埋着的骨头,会拼成小狗的形状来陪他玩耍。
后山上的鬼火,会在他入梦前来游荡。
就连院子里来去无影的飘飘,也会凑到旁边来看他画画。
那些让其他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鬼怪,对他来说,却是最好玩不过的东西。
而且他发现,当他累了,不想和它们玩了时,只要他将那个随身的锦囊打开,那些东西就会自动走开,缩在远处,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褚颜都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要将他领养走。
褚颜有一张好脸蛋,哪怕年少稚嫩,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这张讨喜的脸,让那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下定了决心,而院长他们也巴不得能将自己这个烫手山芋扔掉,忙不迭就答应下来。
对于褚颜来说,其实去哪儿,对他来说都没两样,只要有吃的,有喝的,有衣服穿,就足够了。
他握着那个男人的手,那双手非常宽大,唯有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积攒了一层薄茧。
当他抬头去看时,只见那男人低眉含笑,眼里充斥着让他看不懂的淫光。
后来褚颜才明白,那种眼神,就叫做欲望。
…………
当他从迷蒙中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就躺在裴恒的怀里。而男人抱着他,正一手给他输送能量,一手为他轻抚汗湿的额发。
“阿颜,你好些了吗?”裴恒焦急地问。
“我……昏过去了吗?”褚颜揉了揉脑袋,似乎一时无法确定自己身在何方。
“你吓死我了。”见他恢复清醒,裴恒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就在刚刚,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怔怔地走向了秋千架,又一步步往宿舍楼里走去。
裴恒试图拉住他,却怎么都影响不了他前进的步伐,不得已,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直到褚颜将这些区域尽数走了一圈,他才在回到原点的瞬间,骤然瘫软下去。
裴恒摸了摸他颈侧,确定他脉搏犹在,这才放心。
“你刚刚怎么了?是被异端影响了么?”他紧张兮兮地问。
“不是异端。”褚颜摇头,虽然意识依然有些恍惚,但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失控的原因,他说:“是我的过去。”
裴恒:“过去?”
褚颜道:“这里……是我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
裴恒:“你是孤儿?”
褚颜:“是。但后来,我被一个男人带走了。而这个领养我的人,或许就是藤乌市的那个异端。”
第99章 养父
褚颜推了推裴恒, 道:“先去院里找找看吧,看能不能找到他收养我的证据。”
出于对他的信任,也因为想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因果, 裴恒再次走进福利院, 在各个房间里搜索起来。
福利院荒废许久,每个地方都已落满了尘灰,人走过去时, 会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裴恒走到院长室,熟练地撬开门锁, 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屋子里, 大部分文书已经被带走,而四周的墙墙壁上, 还留着许多被固定在木质相框里的老照片。
裴恒的目光从相片上逐一扫过, 孤儿院的小朋友们在阶梯上站成一排排, 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可一旦他的目光稍稍挪转,那些孩子们又会开始大哭,或是狂笑。
那些笑声和哭声交织在他的耳畔,即便精神力强大如他, 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心悸。
他围着办公室找了一圈, 成功在柜子后面一个隐秘的角落里, 找到了一个上锁的保险箱。
然而,这些年,他已经练会了一手出色的□□。因此不过一两分钟,他就将那个密码锁成功破解, 拿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不出意料,这里面都是与阿颜有关的秘辛。
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旧报纸, 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正中的版面上记载了一份当地的社会新闻,时间恰好在三十年前,讲的是一伙贩卖小孩的犯罪团伙被抓获的故事。
报道人用颇具传奇性的笔触记载了这个故事,说是多年来,这个团伙以某省为中转站,将从四方拐来、偷来的孩子脱手转卖,从中谋取巨额利润。
因为他们一直在各地流窜作案,加之早年间监控不发达,所以哪怕警方听到一些风声,在对应地点对他们进行蹲守,也难以将其一把抓获。
直到他们流窜到藤乌市附近,刚经手了七八个小孩,还没来得及触手,就开始离奇地频频暴毙。
最开始是团伙首领和几个话事人,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奇怪病症,先是从骨节到肌肉寸寸溶解,然后便不断呕血,走后在痛苦中离世。
剩下的那些小弟,也要么疯了,要么傻了,似乎遭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处罚。
没人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或许是作恶多端得到了上天的报应,或许是被憎恨他们的人找机会下了毒。
总之这件事成了一件悬案,而拐卖团伙的尸体,也在警方结案后进行了焚烧。
裴恒翻到这则报道的最后,发现其中一行字被黑色圆珠笔做了重点标记,上面写着:
“事后,所有深受其害的幼儿,都被送到了天使之翼社会福利院进行安置,等待与家人重聚。”
裴恒看到这里,已基本清楚了事情经过。
看样子,阿颜就混在这群孩子里头,而犯罪团伙的死,也由他一手促成。
和应有的畏惧恐慌不同,他甚至看得津津有味。
哪怕是那些罪犯恐怖的死状,也只会让他觉得解气,而不会对阿颜生出什么意见。
在特情局的教育里,以暴制暴是不对的,必须要经过法律的裁决,才能对这些罪犯施加应有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