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非常痛苦且艰难,给它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
所以它才会这么躁动不安,片刻不宁。
他将精神力发散出去,如一层薄纱般笼罩了它。
在这场缥缈如轻烟的梦里,褚颜的触须慢慢收回,整个躯体也渐渐安静下来。
它的触手依然紧缠在裴恒腰上,甚至将他拉得更近了一些。
而裴恒也毫不迟疑地张开双臂,竭尽全力地将它的触手抱进怀中。
…………
褚颜的记忆,随着滚滚的涛声,一点点在这睡梦中苏醒。
阮星河的追杀如影随形,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像个仓皇的野兽一样四处奔逃。
他顺着江水漂流,或是攀附在客轮的船底,有不怀好意的人想要将他抓捕,却无一例外的,成了他的盘中餐。
他克制不住自己进食的欲望,一如他控制不住身体在人形和怪物态之间的转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遭了什么变故,阮星河的杀戮停止了。
而他误打误撞上了一艘偷渡船,往变化不定的大海中驶去。
那几天的他将气息藏得很好,短发缭乱看不清面容,看起来只是一个孤僻些的古怪孕妇。
船上大多是些好奇心过剩、想出海探险的普通平民,有的甚至拖家带口,将几岁大的小孩都带上了船。
那本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旅程,如果客船没有在中途被海盗劫持的话。
第114章 神变
湿热的海风带来无尽的咸腥气息, 如暴死在池塘中泛着白的腐烂鱼尸。
褚颜缩在狭窄的货舱里,从窗户的缝隙里窥探着外界的一线天光。
他不知要往何处走,从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成硬块, 腹部的生机也已完全断绝。
他却还傻愣愣地抚摸着那块肌肤, 半疯半傻地轻轻哼唱着不知在何时听过的童谣。
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砍杀声顺着海风飘进货舱。男人的哀求声,妇人的啼哭声,小孩的尖叫声, 在甲板上响成一片。
“求求你,求求你, 我愿意把我的钱全都拿出来, 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男人挡在自己的妻儿面前,试图唤醒对方的一点良知。
然而等待他的, 却是径直割向咽喉的尖锐刀锋。
男人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无力地摔了下去, 在地上砸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破开的喉管在他指下随着脉搏抽搐跳动, 猩红的血浆从创口处狂涌而出,填满了甲板上的凹槽。
足以遮天蔽日的船帆在血腥气中高扬,除却被控制住的乘客外,船员和海盗们已经默契地分成对立两派。
地上除了被海盗们刚刚杀掉的乘客外, 还有死在最前头的船长和大副。
他们的脑袋如被剁掉的鱼头般, 随意地扔在甲板上, 接受着凄凉月光的洗礼。
那圆睁的双目死死望着天,瞳孔里凝固的最后一点神情,是被入侵者杀死时的畏惧和恐慌。
船员虽然已被海盗们吓破了胆,却仍想争取和谈的机会, 他们推搡片刻,很快便站
选出一位发言人,那人正色道:
“大家都是在夹缝里讨生活, 都不容易。要不这样,这次的出行费用,除去油耗和伙食外,其他的我们都送给你们,你放我们和这些乘客离开。”
海盗头子的目光冷冷地投递过来,他的脸上涂满了奇怪的油彩,盔甲上长满了嶙峋的藤壶和苍绿的海藻,他一边举起弯刀,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别人听不懂的话,一边指使新的手下上前,将顽抗者推到中间砍头。
一时间再无人敢擅自发言,人群中除去一些无法控制的啜泣声外,便只剩大海浪潮的轰鸣。
海盗们夺走了主舵的控制权,带着船只往汪洋大海中奔去。
那明显是偏离安全航道的方向。
“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一个船员看出几分端倪,试探着询问道。
然而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倒是海盗们开始四散开来,围着一地的残尸与鲜血,吟唱着奇怪的咒语。
一边唱,一边跳,一边将手中武器敲击出奇怪的声响,像传闻中沟通神灵的萨满仪式。
甲板上或干涸或潮湿的血迹一点点往上浮动,一轮朗月也慢慢变成了刺目的猩红。
那几具残躯的皮肤抽动着,像无数条蛇类在底下蛄蛹,撑出弯弯曲曲的骇人条纹。
早已死去的亡者,像还魂一样扭动起来,四肢反折,腰部跃动,在肮脏的甲板上来回翻滚。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除了被父母捂住双眸的幼子。
终于,那跃动停止了。
一断断长条形的黑影从断颈的伤口处钻了出来,像蛇一样扭曲着钻进黑暗之中。
而被吃得只剩骨架和皮囊的人体,则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一般,飘飘摇摇地往上方飞去。
海雾不知何时变得更浓郁了,粘稠得像一场将落未落的雨。
一只纤长如枯枝的手抓住了那团骨与皮,片刻后,浓雾中响起了“嘎嘣嘎嘣”咀嚼的脆响,仿佛某人在啃鸡骨头,啃得津津有味。
一个船员不过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脑袋忽然就“咔咔”两声,剧烈地折向一边,顷刻就断了气。
随后,他的身体也飘飘往上浮起,落入另一只大手之中。
眼见同伴们接连受戮,自知难逃一死的船员,索性站了起来,高呼道:“他们不是海盗,是邪神的子民!他们想把我们全都当成给邪神的祭品!”
本就深陷恐慌之中的人们,见船员们率先反抗,也被仇恨和对死亡的畏惧激得站了起来,喊道:“和他们拼了!”
船员们训练有素,迅速捡起地上的弯刀和锤子,还有人趁其不备跑进船舱里,翻出了备用的火枪。
乘客和船员们迅速结成了同盟,除却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和幼儿外,几乎人人都拿起了武器,加入了这场斗争中。
海盗头子见状,也丝毫不乱,他放手让下属们进行屠杀,而以他为首的几人,则越发癫狂地继续吟唱、舞动起来。
在这奇妙咒语的召唤之下,浓雾如摩西分海般,分出数个黑洞洞的出口。
然而这道路尽头不是生存的甬道,而是夺命的深渊。
千奇百怪的怪物们从那仿佛连着地狱的口子里跳了上来,挥舞着镰刀似的手足,加入这场掠夺与屠杀。
它们见人就杀,对着召唤他们的海盗也毫不留情。
那海盗头子的脑袋被怪物砍下来提到手中时,竟然还在狰狞狂笑,仿佛这就是他所渴盼的归宿——死在他信仰的神明派来的使者手里,被其吞噬,被其征服。
怪物们的加入,让这场本只是正邪双方的对决,变成了一场彻底的血腥屠杀。
不消片刻,整个甲板便已尸横遍野,就连躲进舱门里的幸存者们,都被怪物们强行拖拽了出来。
它们用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叽里咕噜交换着信息,将战利品的血肉、躯壳、灵魂,都献祭给了藏在浓雾中的神明本体。
而这时,原本躲藏在货舱里的褚颜,也被他们循声找到,一路往甲板的方向带离。
只是这看起来瘦弱不堪的人,拖起来却仿佛有千斤之重,随着他的身体不断在地板上磕磕碰碰,整片海域也跟着翻江倒海起来。
不知何时,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已被白芒所替代,而他那隐藏在单薄衬衫下的躯体,也早已变得臃肿不堪。
他扭动着脸颊,看向浓雾尽头浓郁的黑影,似乎察觉出了对方的身份,勾着唇角,慢慢笑了起来。
是否我的仁慈,给了你们冒犯我的机会?
既然敢惊扰我子嗣的安眠,那你们有准备好,要如何承受我的怒火吗?
他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如梦呓般轻轻哼唱着催眠的小曲,仿佛只是个哄孩子睡觉的无害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