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水玉岫一个字也没讲,但不知道为什么,牧晋修莫名觉得自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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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牧晋修终于下楼了,手里还牵着个人。
他从楼上下来,一边回头提醒身后的人小心台阶,大厅里还是一片死寂,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赵管家站在一旁,竟然一句话也不讲。
那个眼瞎瘸腿的老头还在原地,手中依旧握着那把尚未点燃的香,正赤脚踩在地砖上转圈。
而其余人发呆的发呆,数地砖的数地砖,老太太依旧转着那串圆润的佛珠,嘴里又开始念叨着什么。
他们听见动静抬头,见牧晋修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下意识接连站起身,两只手在身前交握。
牧晋修牵着人,在离他们几块砖前站定:“人我带走了。”
水忠才愣了一下:“啊?”
牧晋修看了他一眼:“不是你们通知我,今天把他接回去吗?”
他想起刚才推开门后看到的情形,牵着水玉岫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把一个好好的人这样关着,没事都会关出病来。
水忠才和那个老太太交换了个眼色:“哦对对对,那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司机应该还在外面。哈哈,辛苦过来了。”
“呃……咳、咳!”
那个老头忽然开始咳嗽。两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似乎想借这个动作隔绝一些动静,但于事无补,反而越咳越大声,佝偻着背,整个人都在抖。
除了牧晋修以外,其他人就像没有注意到一般,连一个目光都没有施舍。
他皱起眉,终于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而视线移到那处时,那个老头却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角落。
牧晋修:“?”
他惊愕一瞬,还未细看,赵管家便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那牧先生,我带你出去吧。”
牧晋修只能先收回注意力:“好。”
和这几个人交涉的始终,水玉岫乖乖给他牵着,乖乖站在他身边,好安静,一句话都没讲。
一点都不凶,并没有他人口中那样难以相处嘛。
牧晋修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低声道:“别怕,我们走吧。”
几人渐渐消失在视野后,那位老太太拿出一叠丝绸手帕,擦拭着额头沁出的细汗,然后连连摇头:“造孽啊。”
水忠才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您别担心,机票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早上小赵就会送您去机场,老爷子也已经顺利到达那边了。这里其他剩下的事情,您就不用再操心了。”
老太太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随后微微抬起脑袋,目光在房顶奇异繁乱的纹路上停留片刻,然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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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晋修先给水玉岫拉开后座车门,提醒他小心车顶。等人坐进去后,他才跟着上车。
赵管家站在车窗前,对着后座的两人弯腰,额角微微冒出了点汗,挤出一个笑:“牧先生慢走,有事随时联系我。千万记得我之前嘱咐过您的话。”
牧晋修发现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就没有落在水玉岫身上,只和他一个人对视着。
他顿了顿:“知道了。”
汽车很快发动,赵管家的身影在后视镜中渐渐变小,直到拐弯消失在视野前的最后一秒,脸上依旧挂着那个僵硬的微笑。
牧晋修莫名其妙地收回了视线。
从老宅回去,又耗费了不少时间,这回车里变成了三个人。
水玉岫跟着牧晋修坐在后座,他靠在牧晋修身上,看向窗外,神态还蛮放松的。
绿色的植被林木、黄色的乱石土堆,由于车速在面前飞快地掠过,模糊成一副色彩厚重的油画。
牧晋修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出门了,原以为水玉岫会对外界产生抗拒和排斥,但对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一同看向窗外,搁在身体另一侧的手悄然握紧,掌心里仿佛仍遗留着方才水玉岫手指搭上来时,冰凉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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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市区时,太阳快落山了。司机把两人放在小区门口,便一溜烟地跑了。
牧晋修没太在意。小区挺大,绿化覆盖面积足够,人工景观错落,到处种花种草。他牵着水玉岫的手,带他看每个路口的方向指示牌,教他认路。
牧晋修:“我住17栋A号楼21层,上来的话得刷卡或者输密码,密码是……算了我还是给你拿张卡吧。”
牧晋修刷完卡,伸手放到水玉岫的口袋里:“这张就给你吧。我回去找找备用卡在哪里。”
电梯开始运行,水玉岫还在低头往口袋里看,厢体内的失重感让他下意识往牧晋修身边挪了两步。
牧晋修感到自己的手被抓紧了些,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抚:“别怕——”
两人靠得有些近,牧晋修不太好意思,然而下一秒,电梯却忽然一颤,随后方才的失重感消失,开始以一个稳定的速度上升。
牧晋修:“?”
他抬头看了一眼电梯的楼层按键,数字“21”好好地亮着,毫无半点故障的征兆。
水玉岫跟着抬头,这回开始认真观看电梯电子屏幕上播放的广告。一个笑容甜美的女人正在推销蔓越莓曲奇饼干:“……使用新西兰进口A2牛奶,香甜酥脆,给您不一样的感受……”
今天的电梯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速度慢了不少。牧晋修观察了一会儿,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打算回去后找物业报修。
很快,“叮咚”一声,21层到达,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这层楼只有一户,牧晋修把人牵出电梯,输入密码,然后推开门:“进来吧。”
水玉岫又回头看了一眼正要关合的电梯,才跟着他进了门。
大厅收拾得很整洁,看得出平时就一个人住。装修风格简约低调,极具现代感的黑白配色将空间划分出利落的线条,显得有些冷冰冰。
但放置在其中的一些家具和摆件却抵消了这种距离感,比如茶几旁一个毛绒绒的白色沙发。
水玉岫站在玄关,转着脑袋四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牧晋修站在一旁,晃了晃他的手,忽然出声:“那个……可以松开我的手了。”
水玉岫闻声看向他,然而牧晋修却避开了他的视线,耳根又开始泛红,好像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牵了一路的手这件事。
他思考了一会儿,把手指松开了。
牧晋修松了口气,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从柜子里拿了双新拖鞋摆在他面前,然后带着人往里走:“进来坐吧。喝点什么吗?”
水玉岫很快被落地窗吸引了注意,他穿过大厅,径直来到窗前,手扶在玻璃上,往外看。
21层楼高,足以俯瞰远处的街道与河流。残阳遍地,青山金粉,大厦周身的玻璃幕墙映照出这个城市忙碌的晚高峰,车辆挤满路口,时动时顿。
一串尖锐幼嫩的笑声被晚风送上高楼,水玉岫低头一看,楼下儿童乐园里,几个小孩在滑梯城堡前追来追去,躲躲藏藏。
牧晋修打开冰箱一转头,发现人没在身边。他看着不远处的人影,想了想,拿了一瓶橙汁出来,拧开瓶盖倒了一杯,然后走到窗前,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他厨艺还行,和他哥嫂学了一点手艺,大部分家常菜都做得像模像样,有次田皓从国外飞回来,吃了一口他做的宫保鸡丁,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他控诉他叔逼他吃白人餐的苦日子。
水玉岫没说话,抬起脑袋看他,发丝顺着这个动作垂在肩膀上,又去看他手中的杯子。
牧晋修递给他:“喏。我昨晚刚做的,一点添加剂都没有,天然健康。”
牧晋修:“尝尝呗,挺甜的。哥,我认为你可能需要摄入一点甜蜜的东西,你觉得呢?”
很快,水玉岫的手抬起来了,他接过杯子,然后试探地小口抿了抿,脸上表情变化不大,舔了舔嘴唇,然后又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