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杨知澄耸肩,“那好吧,不管就不管咯。”
妈妈推开后厨门。杨知澄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靠坐在后厨的躺椅上。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粗糙,留着短短的胡子。但整张脸却带着股晦暗的病气,双眼紧闭,嘴唇乌紫。
“你爸还在睡。”妈妈的声音传来,“不要吵醒他。”
杨知澄丢下妈妈,小跑着上了楼。这间旅店里,留给他的房间在3楼楼梯口,掏出钥匙,打开上锁的木门,他便飞快地躲了进去。屋内光线昏暗,一个巨大的、工艺精美的雕花衣柜直愣愣地杵在房间里,占据了相当大的面积,让小床只能可怜巴巴地挤在房间一角。
杨知澄一屁股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半开的窗户。
窗外是十几年如一日的阴沉天际。淡灰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细细的云。桐山街偶有下雨的时候,那时天空会变成铅灰色,重重的雨云压下,就如同一只禁锢着长街的牢笼。
杨知澄从来没在下雨时外出过。每当这时,妈妈都会如临大敌地将所有的门窗死死关上,缝隙都用布条堵死。待到雨停,才敢开门营业。
今日是本月开门营业第一天。
杨知澄摸了摸窗框上积累的水迹。
他晃晃悠悠地度过了一整个下午。晚饭时分,那斗篷人仍旧未归,杨知澄想找他说说话也没机会。
妈妈炒了盘肉,木桌上母子二人相对而坐,无话可讲。街道外偶有交谈声,飘忽地传来,忽近忽远。
夜色降临,斗篷人还是不见踪影。
杨知澄在门口蹲了一晚上,蹲得对面的糖画店铺支起摊位,烧着甜腥味浓重的糖水时,都还没回去。胖胖的老板举着铁勺,看着杨知澄,嘴巴咧得很大:“小杨,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了,谢谢叔。”杨知澄转身回屋,“生意兴隆啊。”
“好嘞。”
糖画老板笑呵呵的。他做了很多糖人,可店铺前却始终空无一人。
等不来人,杨知澄便只好回屋睡觉。
睡前他总习惯锁好门。一层门栓,一根铁链,还有木窗也要用门栓牢牢地锁住,一根手指都不能塞进来。做好这一切后,他吹熄屋内的煤油灯。跳跃的火光消失,黑暗如约而至。
他慢慢地睡着了。
说是睡着,其实睡意也并没有那么昏沉。所以,当温热湿润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时,他一下子就醒了。
房间里还是一片黑暗。
杨知澄摸了摸脸上的水迹,凑在鼻尖一闻,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
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擦了根火柴,点亮了煤油灯。
灯光亮起,映出手背上暗红色的血液。
被褥上已然泅开一片湿润的血迹。杨知澄举着煤油灯,抬起头。
他看见房梁上挂着一个体积很大的东西。
他眯了眯眼,又将煤油灯举高了些。
这下,他终于看清了。
房梁上搁着一只尸体。
尸体身形纤细,身上套着一件被血染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蓝花布衣。她嘴巴大大地张着,露出夹杂着血液的齿缝,双眼紧闭,面庞上泛着诡异的惨绿色。
这不是他妈吗?
她怎么跑到房梁上了?
杨知澄没想到自己能看到这张脸,措手不及地愣了愣。
就在这几个呼吸间,房梁上的尸体却蓦地睁开了眼睛!
它瞳孔暴突,整只眼睛只剩下眼白,像死鱼一样恐怖。在阴森的煤油灯下,它发出了一声压抑嘶哑的怪叫,猛地一滚,便直直地砸在了床上!
该死!
杨知澄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屋门,熟练且飞快地解锁。
可身后腥臭的气息飞速扑来,杨知澄额角见汗,赶在尸体扑上来的前一瞬一脚将房门踢开!
咚!
木门撞到了什么东西。
杨知澄听见一个吃痛的闷哼。他抬起头,便见那斗篷人捂着额头。
“你……”
“快!”
腥臭味骤然扑来,杨知澄一把扯过斗篷人的手。
“跑啊!”
第81章 桐山街(3)
斗篷人好像愣了一下。
裹着浓浓腥臭味的尸体狰狞地扑了上来,杨知澄一脚将它踹了回去,顺势用门外的铁链将门锁了起来。
尸体咚地一声撞在木门上,连带着整个走廊都颤了颤。杨知澄拽着斗篷人,想跑,但却一下子没拽动。
干什么?
他茫然地回头,只看到斗篷人露出的半个冷漠的下颌。
“她的房间在哪?”斗篷人冷冷地问。
“在楼下。”杨知澄说,“2楼。”
“带我去。”斗篷人说,“带我去她的房间,我带你离开。”
妈妈和杨知澄一起在桐山街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杨知澄对她意见不小,但却很清楚——她绝对不会轻易地死在这里。
他见过很多死人。至少今天,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会死的模样。
可她就是跑到了房梁上,张着嘴,血流了杨知澄一整张床。
杨知澄没犹豫几秒,便点了点头。
血腥味还未散去,在潮湿的空气中似有若无地缠绕在他的身上。他松开手,小声道:“跟我来。”
旅店的木质楼梯十几年来都没有换过,踩上去会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人濒死前的惨叫。
杨知澄踩着梯子下了楼。旅店2楼的走廊同样未曾开窗,阴森的夜色笼罩在一排排雕花木门上。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其中一扇,扭过头对斗篷人说:“这里。不过我没有钥匙,也从来都没进去过——妈妈不许。所以,不一定开得了。”
斗篷人似乎是瞥了杨知澄一眼。
“得罪。”他说。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斗篷里掏出枚细长的金属丝,套进木门的锁孔里捣鼓了几下。随着咔哒一声响——锁开了。
“厉害。”杨知澄讶异。
斗篷人没说什么,只慢慢地将门推开。
门缝间露出张宽大的双人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没人睡过。
见无异状发生,斗篷人便径直走了进去。杨知澄忙跟在他身后,一眼望去,便看见斜对着屋门的供桌。
供桌上码放着许多东西。一张黑白遗像,一只香炉,几盘瓜果蔬菜,还有……
还有一碟颜色诡异的长方形肉块。
那长方形肉块呈现出极浓的黑色,里面的汁水都几乎流溢而出。它形状规整地码放在碟子上,正正摆在遗像和香炉前,好像是什么仪式的重要环节。
而遗像上,是一张杨知澄完全陌生的脸。
那张脸瘦削得有些诡异,额头肉饱满,但两颊却有着深深地凹陷。干枯的嘴唇微微鼓起,好像嘴里塞着什么东西似的。
夹在碟子和遗像间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可此时此刻,那三根香整整齐齐地断开,断香孤零零地落在了香灰之中。
在看到供桌的时候,杨知澄浑身起了点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手臂,刚想和斗篷人说些什么,便见这人直接向供桌走去,伸手进香炉中,开始翻找起什么东西。
随着斗篷人的动作,一股极为不适的香味弥漫开来。
香味很浓,夹杂着丝丝缕缕奇诡的肉香。杨知澄闻着,有点想吐,便搓了搓手臂,紧紧缀在斗篷人身后。
所幸斗篷人的动作很迅速。他在香灰中找到了一根灰白色的指骨,轻轻甩了甩,放进衣服里。
杨知澄一喜,刚想说什么,却见斗篷人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他偏过头,只见供桌上那碟颜色诡异的肉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融化了。肉油一股股地流下,在碟子里滩成一片血红的液体。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那滩液体,杨知澄的心就蓦地开始发慌。一种无法捉摸的恐惧感攀爬而出,让他的呼吸都带上了微微的颤抖。
斗篷人推了推杨知澄,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去。
杨知澄有样学样。当离开妈妈的房间后,斗篷人关上了门。
两人退开好长一段距离,斗篷人才轻声说:“那肉,不是一般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