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谢秋和段宁诚的身影斜向出现在画面之中。他们踩过砖墙旁肆意生长的杂草,一拐过弯,又短暂地消失了。
屏幕中只剩下斑驳的砖墙,和不远处厕所瓷砖的一角。
晃动的速度变得慢了一些,接着,又一点点地停了下来。镜头刷地一摇,转过一圈,加油站的红色标牌再次出现。
它好像在回首望着来时的小路,还有遥远处的停车场。但什么也没有看到——车子仍然零散地停着,没有风,一切都静止着。
镜头定在原地。
哗!
屏幕一角的超市突然拉开了卷帘门,铁皮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服务区里格外清晰。
镜头被吓了一跳,上下抖了抖,再转了一圈。又落了下来,朝向手腕上的手表。
电子表显示着——现在是石凯?“段宁诚的声音飘来,模糊不清。
“来了!”
画面摇晃着上前,厕所残破的瓷砖墙整个被框入画面之中。两堵墙环在门外,白瓷砖上用红色的油漆草率地涂了‘男’‘女’两个大字。
镜头一路拉近,直接进了厕所。在黑暗之中,陈设若隐若现,好像爬上了一层蓝绿相间的霉斑。
两个人站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一齐回过头。
“呃,”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谢秋?”
“啊?”谢秋的表情似乎是疑惑的,“咋了?”
“哦,没咋。”那个声音平静,“上厕所的?”
“是啊,你怎么回事。”谢秋不明白了,“是上厕所啊。”
没人说话了。
画面动了动,缓慢地扫过整个厕所。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男人的身影静静地立着,从他的方向传来哗哗的水声。
三人一字排开,俩人占据了前面的位置,镜头只能一路向前,停在了离那个男人不远的地方。
这厕所的格局很古怪,导致那个男人几乎位于镜头的正前方。
四个人沉默着,各自干各自的事。当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拉链响时,对面那个男人突然抬了下头。
他的脸在本就模糊的电视机屏幕上显得更加不清晰,噪点和画面之中,五官像五个怪异的色块,简单地镶嵌在脸上。
镜头骤然剧烈抖动,颜色如同奶油一样化开,下一秒,镜头向后飞快退了退,又猛地停滞。
厕所里传来咚地一声闷响,一旁的谢秋扭过头,一脸疑惑:“凯子,你干啥呢?”
“我……”
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我……我在干嘛?”
“你在上厕所啊,问了几遍了。”谢秋皱起眉,“怎么,睡傻了?”
“不,没,没有。”那个声音磕磕巴巴,“我怎么会在这?”
“逗我玩呢?”谢秋走了过来,一把箍住他的脖子,“上完了就走,别磨叽啊。”
从屏幕里能看见,谢秋朝着那男人的方向瞥了眼,小声嘟哝了句:“这人……”
他突然卡了壳,后半句话莫名其妙地逸散在空气里。而镜头却对此没有丝毫反应,一动不动地对着正前方。
谢秋在原地僵了几秒钟。
画面仿佛静止。他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厕所里一片黑暗,男人的脸也一片黑暗。
“哎,你俩干啥。”
段宁诚声音传来,接着镜头就被大力推开,向旁边大幅度地挪动了一下。
那个人从屏幕里消失了。
镜头重新晃荡了起来。段宁诚一只手从画面里横过,把谢秋抓了过来。
“走啊,上完厕所还留着,想在这睡觉啊。”他笑着调侃道。
“我不睡觉,不是,我为啥在这?”谢秋一张大脸正对着屏幕,表情几度变幻,“哎,你别拉我,我会走!你拉我干啥嘛!”
谢秋的身影离开了屏幕,然后镜头便转向了厕所大门。大门处能看到天空中橘红色的夕阳,此时夕阳已染红了整个天际。
水声从进来开始就没有停过,哗啦啦地响,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镜头没再转向厕所内部。它不敢回头似的,一路向前,绕过破碎的白瓷砖,又正对向积满灰尘的美食街——和站在美食街前的段宁诚谢秋两人。
“去哪?”
在离开厕所后,那个声音才再次传来。
“回车上啊。”段宁诚头也没回地向前走,“赶紧的吧,晚上不好赶夜路。”
“要不在这边休息一晚上?这里有旅馆。”谢秋提议,“我好累啊,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们是在这里停车的吗?”
“这个服务区还有旅馆?”段宁诚无诧异。
“在那啊。”谢秋一指公共厕所另一头的小道。
小道很隐蔽,夹在公路围栏和公共厕所之间。在门口处,摆着个落地广告牌。
‘宾馆’。
广告牌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孔洞,边缘断面像锯齿一样坑坑洼洼,正好覆盖了宾馆上方那两个字。
画面转向小巷深处一个半开的玻璃门。宾馆墙上装着一个数字钟,红色的计时十分显眼。
数字在屏幕正中,几乎穿透噪点斑驳的屏幕,然后跳动了一下,切换到我不太想住这。“段宁诚摇头,“过不久就到旁边镇子了,那边住宿条件好点。”
谢秋却不知为何有些遗憾,在原地转了两圈。
“我真的想休息。”他嘟囔了一句,“好累……这是在哪啊,我怎么记得我们才刚出发,能到镇子吗?”
“你失忆了吧。”段宁诚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模样,“我都开了几小时了,你搁这说我们刚出发?”
“啊?”
吱——
宾馆另一边玻璃门却突然被推开,切断了他们的对话。
一个穿着衬衫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身影在小巷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庞,只能听到高跟鞋落地的咔哒声,在玻璃门滞涩的声音后不断地响起。
哒、哒、哒。
“好了,别磨叽了。”段宁诚好像耐心告罄,扭头就走,“还要回去赶路呢,就这一个服务区,没必要浪费时间吧。”
画面重新转回来,跟在段宁诚身后向前。他的背影占据了一整个屏幕,挡住了橘红色的夕阳。
哒、哒、哒。
三个脚步声混在一起,段宁诚的、声音主人的、还有高跟鞋的。
走了几步,段宁诚突然停下来。他回过头:“谢秋?”
可他的面部表情突然僵住了。
嘴巴半张着,眼睛异样地睁开,就像突然卡了一样。
画面蓦地变得有些不清晰,但下一刻又恢复了正常,快得就像视频仅仅只是卡了一下。
哒。
高跟鞋声停了。
被段宁诚挡住的美食街一角,闪过几个连贯扭曲的影子。影子交错纠缠,几乎看不出人形,又好像有刺目的冷光一闪而过。
天好像快黑了,美食街的屋顶和已经变得黯淡的天际紧贴在一起。
镜头猛地晃动,突然转过一百八十度。
此时旅馆的玻璃门全开了,红色的数字在正中央。
镜头骤然剧烈地摇了起来,画面中的数字变成一片模糊不清的红色。
黯淡的天际淹没在旅馆背后,和刺目的红色融为一体,透过屏幕,直直映入杨知澄的眼眶!
站在音像店里的杨知澄浑身一激灵。
可突然,血红色犹如退潮一样,从屏幕上慢慢地滑落。
剧烈的呼吸声传来。屏幕上下抖动,好像有人在惊恐地喘着气。
“……怎么回事啊?”声音变得有些失真,而后又一点点清晰了起来——是段宁诚,“我们……我们在干什么?”
“我,我,我……”谢秋的声音恐惧,“我看到了我看到,我……”
他不知为何没有说下去,只是又呐呐地重复了一遍:“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