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泛灰麻木的瞳孔。
下一秒,他又回到了那间房里。
剁骨刀仍然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地面上的水迹从布鞋外沁入,冰冷刺骨。而墙缝外明亮的月光已然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模糊不清的灰雾。
“你看见灰雾了吗?”
这时,宋观南的声音传来。
杨知澄向那方向望去,只见宋观南站在机器前,回过头,与他正对上眼神。
那双瞳孔黯淡泛灰,而面孔亦是苍白怪异。
杨知澄深吸一口气。
“看到了。”
这一次,他反其道行之,说出了相反的回答:“我看到灰雾了。”
第160章 冰湖酒店(26)
模糊的灰雾下,宋观南的面目微微变幻。
“我也看到了。”他说,“我也看到灰雾了。”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回答。
杨知澄心里打了个突,他注视着‘宋观南’怪异的面庞,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但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宋观南转过头,绕过狰狞的机器,走向下一个房间。
滴答……滴答……滴答……
水位再一次上升。从被泡肿的喜服下淅淅沥沥滴落的,不再是淡红色的血水,而是黏稠浓郁的血液!
血液将半透明的水染成一片诡异的鲜红。
“你看到什么了?”宋观南站在鲜血淋漓的喜服前,回过头来。
他的瞳孔泛起明晃晃的灰白色,皮肤愈发苍白。
“我看到了,血,全是血。”杨知澄模糊地回答,“宋观南,你呢?”
“我也看到了。”宋观南说。
“我也看到了……你。”
我?
杨知澄不知他话里的意思,还没来得及追问,便见他快步朝第三扇房门走去。
门开了。
水已经弥漫至脚踝处。在绵绵不绝的水声中,杨知澄仰起头,只见鲜红色的血液顺着房梁,从那原本白色的丧服上流下。
丧服已然被彻底染成红色。
乍一看,丧服,喜服,竟看起来别无二致。
杨知澄鼻端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此时,宋观南脚步蓦地放缓,一点点地走向那件诡异的丧服!
他直直站在丧服前,停住了脚步。
一种巨大的不安骤然从杨知澄心头扩散开来。他盯着宋观南,只见宋观南缓缓开口——
“你看到什么了?”
“你看到什么了?”
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原本空荡荡的丧服之中,突然抬起了一颗头颅。
又是宋观南的脸!
两张别无二致的脸迎着杨知澄的目光,丧服中的‘宋观南’嘴巴诡谲地咧开,露出了一个恐怖的微笑。
杨知澄呼吸一窒。
两个‘宋观南’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在等待着杨知澄的回答。
“我看到了……你。”杨知澄盯着他们,学着‘宋观南’的口吻,慢慢地说道。
他手中的剁骨刀紧握,预备异变出现时,从房间里冲出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刺鼻的血腥味中,那站在丧服旁的宋观南神情陡变。他的嘴唇怪异地一扭,竟是和丧服中的宋观南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诡谲笑容!
“你看到我了吗?”它们盯着杨知澄,齐声开口!
声音重叠在一起,在寂静的厂房中和着水声一齐回荡。在‘宋观南’表情变化的那一刻,杨知澄立即提起剁骨刀,转头向走廊冲去!
在经过那两个笑容诡谲的‘宋观南’时,其中一个突然伸出手,抓向杨知澄的手臂。
杨知澄回头便是一刀,刀刃碰到‘宋观南’苍白的手腕时,发出了一声闷重的响声,像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杨知澄握着剁骨刀的手臂上传来强烈的麻木感。
他跌退一步,却没能阻止‘宋观南’的手抓在他的手臂上!
冰冷的刺痛感从手臂上传来。
从皮肤相贴的地方,怪异的黑色迅速蔓延开来。在惊骇中,杨知澄感觉到,那被黑色覆盖的地方,竟然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黑色不断扩散,杨知澄一阵眩晕。
在匆忙中,他咬着牙举起刀,当机立断地朝着自己的手臂砍去!
突然,他的后衣领传来轻巧的拉力。
那力道很轻,却犹如针扎一般刺入杨知澄的脑海。他猛地一个激灵,旋即半个身子摔进了身后摇曳的烛光之中!
宋观南?
不,不是宋观南。
杨知澄没嗅到宋观南身上的檀香味。在浓重的腥气包裹下,他身后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是谁?”
但有人的声音传来。
杨知澄警惕地向后一缩,正对上一个站立在烛火中的人。
那人的面色在烛火的映衬下,看起来比起尸体也好不了多少。他穿着一身淡灰色的长衫,戴着顶黑帽,压着半长不短的头发,面目冷淡锐利。
是他在桃山村见过的那个陌生男人!
杨知澄心中警惕更盛。
“你又是谁?”他问。
陌生男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扭头望向摇曳的烛火。
“跟我来。”
杨知澄低头看了眼被‘宋观南’抓住的手腕。黑色仍然盘踞在手臂上,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掌印。
“跟我来。”
陌生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微微侧着身,似乎想朝着点满烛火的房间深处走去。
杨知澄看向那不断摇曳的烛火。和他上一次来到走廊时相比,蜡烛燃烧得更多了,底下积了厚厚一层蜡油。
那漆黑的走廊让他本能地恐惧。而两个‘宋观南’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它们带着诡异的微笑,站在房间中央,其中一人的丧服被血染得通红。
“你究竟是什么人?”杨知澄站在原地,问道。
陌生男人眉头皱了一下,不再理睬杨知澄,独自朝点着蜡烛的走廊走去。
杨知澄见状,便毫不留恋地扭头,往走廊的方向走去。他看到了用斑驳红漆写的数字‘5’,在闪烁间泛着诡异的黑。
两人脚步声回荡,朝着相反的方向。杨知澄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个苍白的影子飘了过来。
严格意义来说,那并不像是在飘。那影子凭空出现,踩着满地积水无声地向他走来——
是一个身披丧服的女人。
她的面色在烛火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苍白,双手紧紧抓着丧服,正沿着楼梯向上跑!
杨知澄一眼便发现,女人的五官和宋观南有几分相似。
……杜媛心?
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杨知澄怔了怔。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那疑似杜媛心的女人用气声说了句:“跟上他!”
她的声音很小,面庞上充满了焦急。
“跟上他!不然你会死!”
什么?
还没等杨知澄晃过神,那苍白的女人影子便倏然消失了。他回过头,只见男人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
蜡烛不断燃烧,只剩下浅浅一层。杨知澄周身蓦然传来寒意,地面上的水已然没过脚面。他看了眼仍然站在房间里的‘宋观南’,脑海里剧烈地交战了一下。
杜媛心是宋观南信任的人。
杨知澄咬牙,转身迅速地追去。
当男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时,杨知澄终于险之又险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走廊拐角后仍然是点满蜡烛的房间。地面上的水越积越深,而男人仍然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浅灰色长衫的下摆在水面上一下下地晃动。
杨知澄缀在他身后,心中焦急。
面前的走廊中尽是重复的烛影,未知的一切让他的不安火烧火燎地在心中鼓胀。
穿着浅灰色长衫的男人不知是谁。他似乎对这诡异的厂子颇为了解,只镇定地向前走去。
杨知澄谨慎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完全无法将他与自己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