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尚且年轻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极为违和的苍老和麻木。
“带……他……”
杨知宇嘴唇翕动,发出沙哑断续的声音。
“带上……他……他……”
“他……有用……”
这是杨知宇的爷爷!
杨知澄心头一跳。
“带上……我……知道……你……想……想知道……的……”
“带上他。”
宋观南突兀开口。
他看着面色麻木的杨知宇,说:“我承诺,会带上杨知宇。”
听见这句话,杨知宇的身体又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脸上的麻木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刚刚我是……”他摸了摸脑袋,“哎哟,头好痛……”
“刚才你爷爷说话了。”杨知澄开口,“他让我们带上你。”
“我?”杨知宇表情有些不安。
但他的慌乱并未持续多久。
“我会听你们的话,”他拉了拉杨知澄,“放心,尽可能的不给你们添麻烦!”
杨知澄“嗯”了一声。
他扭头看向宋观南,却发现,宋观南正定定地看着那张黑白遗像。
“你想到了什么?”他走上前,压低声音问道。
“我在想。”宋观南回头,如实回答道。
“他的爷爷,杨济同,究竟知道些什么。”
第166章 东阳村(3)
既然杨知宇的爷爷都上了他的身,几人也不想耽搁,直接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本地的司机一听他们要去东阳村,都纷纷拒绝。杨知澄好说歹说,才找到了一个愿意把他们送到隔壁李家村的司机。
开了二三十分钟,司机便将他们扔在了公路旁的一条岔路口。杨知澄望了望远处,瞥见上次去服务区时曾经见过的、熟悉的李家村自建房。
李家村的人丁似乎更加稀少了。乍一望去,村里的土路上,就没有几个活人。
服务区底下的义庄没被他们端掉。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似乎仍在吞噬着周围的村庄。
“哥,你知道村子在哪吗?”杨知宇忧虑地从身后凑了过来,“实不相瞒,我长这么大,还没回去过……”
“我不知道。”杨知澄很诚实,“你都没回去过,我被收养之后,就更没回去过了。”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杨知澄扭头望向宋观南。
“……我尽量。”宋观南沉默了两秒,“如果能找到大概的方向话……”
“我就知道。”杨知澄掏出手机,“我先找找导航……应该是朝这条路。”
他眯着眼:“走吧。”
杨知澄领着两个人穿过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拐进一条自建房之间的小路。
李家村旁人烟已然很是稀少,但穿过那片自建房后,便彻底见不到一个活人了。
大片荒废的田里,杂草几乎将田埂淹没。零星散落着几间有些破败的砖房,砖房大约有些年头,格窗的玻璃碎了大半,被蜘蛛网疏疏地盖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房间。
天空中没飘着几朵云,但天色却不算太好。不像要下雨,又不像会出太阳。杨知澄低头看了眼手机,突然发现,这里已经没信号了。
“往前走。”宋观南的声音传来。
杨知澄抬起头,只见宋观南眼神微凝,面色更加青白了些。
杨知宇一直没对宋观南这诡异的面色发表什么看法,或许是真的神经大条。但不论是谁看来,宋观南此时此刻,就像一具行走的尸体一般。
宋观南没有回头,踩着田埂便向前走去。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过去。他们走得很快,没过多久,便重新看到一条有些年头的公路。
公路上没有车,一边是片片荒田,另一边却是大片高低错落的建筑。
多数是农村自建房。这片自建房比李家村的房子看起来要老旧许多,大都只是砖砌后刷了层油漆。
土路和院落间一扇扇木门上贴着褪色的门神像,浅淡的红淹没在土灰色的建筑间,平白添了些阴沉沉的色彩。但最显眼的,却是村落正中央的一栋红砖楼。
红砖楼大约有四层,在村落低矮的自建房间格外突出。杨知澄乍一眼望去,便直直对上砖楼上几扇黑洞洞的窗户。
他很小的时候便见过那栋红砖楼。那还是他刚被养父母从孤儿院中领养走的时候。
他们带着他穿过东阳村,经过家里祖宅,也路过那栋砖楼。杨知澄那时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有些好奇,看见这栋高大又显眼的砖楼,便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
“不要看!那间屋子死过人,说不准有什么东西!”
杨知澄只是瞥了一眼,便被养父母压下了脑袋。
他对养父当时严肃中夹杂着些微恐惧的语气印象深刻——前些时间在D4444列车上再次瞥见这栋显眼的砖楼,他便想起来了。
和那时一样,杨知澄盯着砖楼漆黑的窗户,胸腔中不知为何弥漫起一阵诡异的感觉。
他突然想吐。
针扎般的痛感倏然从全身上下一掠而过,杨知澄几乎是本能地挪开目光。
不知是从何处吹来一阵风,一张支离破碎的纸片从旁边院落的门口飘来,呼啦一声黏在杨知澄鞋面上。
他蹲下身,捡起那张纸条。
纸条上是很漂亮的毛笔字,笔锋锐利潇洒。在残缺的纸面上,留下了四个字。
‘落叶归根’。
黑色墨迹力透纸背,无端地透出一股令杨知澄颇为熟悉的气息。
他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迹吗?
“宋观南。”杨知澄便叫了声。
宋观南转过头来。
他方才似乎在静静地望着那栋砖楼。气温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阴冷,风刮起他的头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杨知澄莫名咯噔了一下。
“……它居然回来了。”宋观南定定地看着那张纸。
“谁?”杨知澄一怔。
“这只鬼是东阳村的原住民,这么多年,只有它短暂地冲破了村子的束缚。”宋观南解释道,“但最后,它还是失败了,死在村子的祖宅里。我前一世来过东阳村,只带走了它,收容在春苑小区里。”
“我想起来了。”杨知澄回忆起502房间墙壁上刺目的血字。
那血字的字迹正与这黑色的毛笔字别无二致。当初,那只鬼也是宋观南留给他的准备之一。
“祖宅在哪里?”
宋观南却问。
“就在红砖楼旁边。”杨知澄还记得。
杨知宇鹌鹑似的躲在两人身后,偷偷地打量着小路间偶尔路过的居民。听见祖宅二字,便小声道:“我记得奶奶还住在祖宅里……爸妈他们可能也……”
“去祖宅吗?”杨知澄看着宋观南,问道。
“嗯。”宋观南应了声。
他应得很干脆。
“跟我来。”杨知澄借着地势较高的村口,观察了下村中的地形。
他又摸了摸剁骨刀,确认厚重的剁骨刀还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伸手就能取到的地方后,便向村中走去——摸不清村民的状态,他也不好将形象如此狰狞的刀明目张胆地掏出来。
宋观南和杨知宇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像是刚下过雨,一离开马路,便是湿润黏糊的泥地。泥地上没什么土腥味,又或者是被空气中弥漫的臭味覆盖了。
那臭味像是家禽市场里那股鸡屎臭味,又似乎更加微妙些。
杨知澄刚走了两步,却忽然被从旁边窜出来的一个老头迎面拦住。
“这里不欢迎你们!”
老头身形枯瘦,面颊就如同干瘪的水果般凹陷。他戴着只模糊不清的老花镜,声音格外洪亮。他拦在土路正中央,怒目圆睁,手中的龙头拐杖面貌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