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丧服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字,盖在方才密密麻麻的字迹上。
【你做不到】
看着几人的对话,一旁的男人神情惊疑不定。杨知澄紧紧攥着剁骨刀,面上不显,但心中却几番起伏。
宋观南沉默了。
丧服不再蠕动,只带着满身血字静静耷拉了下来。
风逐渐停了。
良久,宋观南开口:“你欲如何?”
【和我毁掉红楼】
血字立刻从丧服上浮现。
“说清楚。”杨知澄盯着遗像。
【今日子时与我一同进入红楼】
【你做不到我与你做得到】
“红楼里有什么?”宋观南问。
这一次血字浮现的速度慢了些。
【解铃人】
……
放开丧服后,后院便重归寂静。
丧服飘了飘,带着一身的鲜血落在黑榆木桌上。
这时,男人才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您,您二位准备……”
“无须管我们。”宋观南的语气有些生硬。
“那……那您二位自便吧。”男人尴尬地搓了搓脑袋,不敢在后院久留,便一溜小跑离开了。
宋观南回头看向杨知澄。
“走吧。”他说,“去前院说。”
杨知澄便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空荡的堂屋。
女人和两个小孩似乎都藏在卧室里,堂屋旁很是安静。宋观南在远离鸡棚的一角停下脚步,开口道:“我与他去红楼。”
“我和你们一起去。”杨知澄说。
“不行。”宋观南断然拒绝。
他的语气太直接,杨知澄便也有些急了:“此事明明因我而起,难道我就在外面,看着你一个人去拼命吗?”
宋观南深吸一口气。
“这村鬼在东阳村盘踞几百年,怨气极深。”他说,“我与他一起进红楼,不会有太大风险。”
“它是怨气极深,没错。”杨知澄盯着宋观南,胸口微微起伏,“但就这一栋红楼,钉在村中央,能将它的灵堂都毁掉。那红楼,又或者说,宋衍的能力,瞎子都看得出来!”
“村鬼对付不了他们,便要借你的势。若不是拼命的事,它又为何苦苦等待着你,又千方百计将你引入院中来?”
宋观南看着杨知澄,杨知澄也看着宋观南。两人分毫不让地对视着,一时间竟是无人退让。
“杨知澄,”过了会,宋观南先开了口,“既是如此,你进红楼,也无济于事。”
杨知澄愣了愣。
“你……”
“若我不能将你周全地带出来,”宋观南很短促地呼了口气,“那会如何?”
杨知澄感觉自己的一腔火焰一下子被浇灭了。
他抿了抿唇:“你的意思是,你就是不想让我冒风险。”
“……嗯。”宋观南垂下眼,“我明白,红楼并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若是你去,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护你周全。”
“如果你在红楼里出事,我……”
“但这一切都因我而起。”杨知澄心头沉重,“要是你在红楼里也……”
“我会出来的。”宋观南打断了他的话,“就算依照那村鬼所说,我一个人无法同时毁掉东阳村和红楼,但活着出来,我自认不难。”
他放缓了语气:“你相信我。你是鬼蛊,在我死之前,他们不会让你死的。”
杨知澄没说话。
这些天来连日在脑海里搅和的不安此刻愈演愈烈,但却始终卡在某一个临界点不上不下,让他道不出所以然,更不知道如何化解。
他想起梦里杨秀诸和李婆婆面无表情的脸,还有桐山街阴沉的、像是要下雨的天空。
可他也明白宋观南的意思。
虽然宋观南没说,但杨知澄清楚——若他在,宋观南便始终要担忧着他的安危。
红楼看起来本就分外凶险,如果时时刻刻分心,那便两人都讨不着好。
倒不如他独自待在外面,尽管有风险,但至少宋衍不会现在杀死他,比进红楼好些。
“好吧。”他妥协了,“我相信你。”
“嗯。”宋观南拍了拍他的肩,“村鬼既然选择躲进这屋,大约这户人家是它的直系血脉。我一会与它谈谈,至少能让他留一些东西,能够保护你和这家人的安全。”
他看着杨知澄仍有些恹恹的面色,便加了句:“你放心,最多七日,我定会出来找你。”
“多久我都等得起,”杨知澄勉强笑了一下,“只要你能活着出来。”
“会的。”宋观南点头。
此时已彻底入夜,村子陷入一片死寂,连鸡棚里的鸡声音都小了。
宋观南再次看了杨知澄一眼,便折回了后院。
杨知澄在原地定了一会,才跟了上去。
当他路过卧室时,正好和那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对上了眼。
小女孩漆黑的眼珠子里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杨知澄忽然心悸一瞬,挪开了目光。
他来到后院时,那件血迹斑斑的丧服已然飘起,血字一点点浮现,正与宋观南对话。
【我的丧服留在这里】
村鬼如是道:【遗像带走】
“你的丧服有什么用?”宋观南问。
【我死时穿着这件丧服】
【它带着我的一份怨气】
【留在屋里红楼的东西暂时过不来】
“能支撑多少天?”宋观南追问道。
【十日】
丧服晃了晃。
“若是做不到。”宋观南冷冷地看着它,“我会将东阳村,红楼,还有你,都毁掉。”
呼——
风呼啸着刮起,丧服飘动,线香火星明灭。
遗像中的中年男人眉目变得怪异可怖。
【你做不到】
丧服上缓缓浮现一行血字。
“是,我现在做不到。”宋观南面目平静,“但若是我死了呢?”
“若我死了,变成厉鬼呢?”
变成厉鬼?
杨知澄一怔。
他知道宋观南是在对村鬼放狠话,但仍然不可避免地心头一空。
“解铃人一个个怨念缠身,若是横死,必然成为厉鬼。”宋观南淡淡地说,“我说到做到。”
【七日】
丧服改口了。
宋观南冷嗤一声:“行了。”
他转身便走:“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启程。拔除红楼这件事我们目的相同,希望你不要再耍滑头。”
【成交】
丧服上最后浮现出一个大大的血字,便再次躺回了榆木桌旁。
宋观南走向杨知澄。
堂屋里点起了蜡烛,盈盈火光摇曳,映出他忽明忽暗的面庞。
这时,小院里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二位,要不在卧室里歇息一下?”
“可以,麻烦了。”宋观南颔首。
男人引着两人进了离堂屋最远的一间房:“二位,我姓石,石济同。有啥事叫我一声,我和我老婆都在隔壁。”
说完,他便掩上门离开。
门一关上,宋观南便低声道:“这些日子你就留在这屋里。如果碰到解决不了的东西,你就把丧服带着,朝村边跑。”
“我知道了。”杨知澄点点头。
他还想说什么,又不想讲丧气的话,便只能静静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被他盯着,似乎有些不自在。
“那丧服能撑七日,若七日内,我还没有回来,”他说,“你便拿着这个。”
他从腰间解下那枚黄铜铃铛。
红穗子微微晃动着。杨知澄一惊:“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要带上啊!”
“我并不需要时刻戴着它。”宋观南说,“它可以用来压制我身上的鬼,但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