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南睁开眼。
但始终缭绕在他身旁的恶寒,却始终未曾消失。
地势逐渐变得陡峭,树林间似乎晃过斑斓的红色影子,但大都一闪而逝,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宋观南一双瞳仁变得漆黑,几乎渗入夜色里。而那红影从树梢飞快地飘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当手表的时间指向两点五十七时,不远处树木间,才出现了祠堂破旧屋檐的影子。
祠堂坐落在后山一块平地上,旁边是流淌的小河,河上横了条断裂的石桥。
在夜色中,河水漆黑,石桥没能落下一丁点影子,只孤零零地悬着。
但黑夜却并非由寂静笼罩。下一秒,几道亮起的灯光,便倏然朝宋观南的方向刺来!
那似乎是手电筒的灯光,还不止一支。在乱晃的灯光中,宋观南迅速地藏在了树木后。
他屏住呼吸,静静地观察着灯光下时隐时现的人影。
这一定是宋宁钧做的。
宋宁钧行事像鬼一样怪异。方才突然联系自己,想必是有别样的目的。
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宋观南便猫着腰,迎着手电筒的方向悄悄走去。
“……真要等到明日吗?”
靠得近了,宋观南便听见有人说。
声音有些熟悉,大约是他曾经见过的人。而下一刻,宋宁钧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明日。”宋宁钧说,“如果他起了疑心,就绝不可能放弃今晚的机会。”
“就我们几个人在这里等他吗?”那人还有些迟疑,“万一他……”
“祠堂只有这么大。”宋宁钧淡淡地道,“这件事不宜惊动太多族人,只要你们守住祠堂,还有他曾经住过的茅屋,绝对能够抓到他。”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一定要在他离开的时候抓他,不能操之过急。能引他回来的机会不多。”
“……明白。”那人纵然疑惑,但仍旧应允了下来,“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放走他。”
“不错。”宋宁钧对那人的态度尚且满意。
手电筒的灯光渐渐远去,几人似乎正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打起精神,或许他已经来了……”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宋观南谨慎地躲在树后,并未贸然上前。
此时此刻,他被迫考虑起一个可能性——
今晚,是否应该就此收手?
正如他所想,短信是诱饵。而他早就布好了陷阱,等待自己前来。
而陷阱里,似乎有他们十分想得到的东西。
那东西就在祠堂里。而宋观南需要的空白牌位,也恰巧是祠堂中的东西。
是巧合,还是必然。
宋观南靠着粗糙的树木,思索了起来。
不行。
他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尽管宋宁钧的阴谋已经明牌,但杨知澄身上的鬼拖不得。
如果今晚不将问题解决,明天宋宁钧带人来,他就更加无法偷溜进去了。
他不想让杨知澄成为筹码,更不想让杨知澄继续与鬼物纠缠。
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瞳仁颜色再次黑沉下来。
他的身上浮现出诡异的青灰色,整个人缓慢地融入夜色之中,隐没在斑驳的树影间。
手电筒的灯光晃动,他看见几个在祠堂前晃动的模糊人影,以及几双时隐时现的眼睛。
溪水潺潺流淌,而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宋观南绕过那些人的视线,迅速地朝着祠堂背后转去。
此时,木楼静立在夜色中。而一群僵硬的人,正呆呆地环绕在祠堂周围。
那些‘人’,穿着白色的孝服,肩上的白花迎风飘飞。它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与孝服相似的惨白色,一双双眼睛呆滞地扫视着四周。
不远处有几个宋观南面熟的解铃人巡视着,时不时地朝祠堂后方投来目光。手电筒灯光从树林间晃过,正好划过宋观南身旁的地面。
宋观南抬头,正对上其中一只丧服人。
那只丧服人的眼神似乎闪了闪。但下一刻,它又重新僵硬地转起眼珠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仍旧静立在原地。
宋观南脸上的青灰色变得深了些,他短促地呼了口气,轻巧地绕过手电筒的灯光,迅速地朝祠堂靠近。
奇怪的是,那群丧服人视若无睹一般,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宋观南找到了祠堂背后的一扇窗户,伸手一摸,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满是灰尘的门锁。
他用力压了下门锁边缘,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窗户便开了。
宋观南撑着窗沿,毫不费力地翻身而入。他无声地落地,又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掩上。
祠堂后没有人,但祠堂前似乎有脚步声徘徊,一下又一下,沉重但略微杂乱。
像是活人发出的动静。
这不算是很妙的消息。那块无名牌位虽然并未放置在祠堂正中央,但仍位于前厅的角落处。如果这时祠堂里有人的话,他还需要躲开那人。
如果那人是宋宁钧……那更是雪上加霜了。
宋观南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转过头。
但下一秒,一张惨白的影子骤然与他对上!
那影子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地漂浮在距离他半米左右的位置。宋观南猛地一惊,但定睛一看,那惨白影子竟然与他有着同一张脸。
确信无疑,就是同一张脸。那张脸安静地晃了晃,随后无端地消失在宋观南眼前。
它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宋观南眼角余光一瞥,忽然发现脚边落了块长方形的东西。
是一块牌位。
牌位……
宋观南谨慎地盯着它,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蹲下身。
福至心灵般的感觉。他的指尖碰到牌位的木纹,触感熟悉。牌位上没有任何文字,他翻过来一看,另一面居然也是空白的。
没错,就是他曾经找到的空白牌位。
宋观南面色微沉。
“快走。”
蓦地,他的耳畔飘过一个熟悉但微弱的声音。
宋观南瞬间警觉。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那似乎他自己的声音!
前厅燃着蜡烛,烛火映出墙上整齐的木牌。似乎有人在牌位间来回踱步,身影随着烛火晃动。
声音再次传来:“快走。”
“走,从断桥旁回去。”
前厅夹杂起第二个脚步声。
第二个脚步声很是轻快,烛火中出现一个瘦小的人影。人影一晃,似乎正朝着祠堂后方走来。
宋观南没有再犹豫。他撑着窗台,悄然翻出了祠堂。
此时那些巡视的人还未晃悠到祠堂外。但屋里,却突然掠过一片手电筒的白光。
“这里好像有人!”
声音清楚地传来。
来不及锁上窗户了。
宋观南猫着腰,在夜色的掩映下迅速朝着断桥的方向跑去。
不知为什么,那些守夜的解铃人似乎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断桥。潺潺流淌的小河旁空无一人,宋观南听见水声在耳畔回荡,带着空茫诡异的回响。
一股逐渐浓烈的恶寒从他的脊椎攀爬而上,但另一股模糊但冰凉的气息却蓦地取代了恶寒,轻柔但坚定地将他向前推了一把。
宋观南微微踉跄,而后顺势躲在一颗粗壮的树木背后。
他谨慎地探出头,望向不远处的祠堂。
那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从祠堂背后的窗户前一闪而过。
“没有人啊,窗户不是锁着吗?”另一个声音传来。
“不是,我明明听到声音了!”最开始说话那人声音拔高,“不信你检查一下,咦……”
“就说了没人,窗户的锁上都是灰。”第二个人冷笑一声,“你声音小点吧,免得把兔子都吓跑了。”
宋观南捻了捻手中的灰。
他手里仍攥着那块空白的牌位。夜风肃杀地穿梭在树林间,裹挟着哭泣般的风声。他的心跳得很快,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始终无法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