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木屋刷新了热水,壁炉里便不会再出现外皮被烤焦的南瓜和木薯。
火星子不时炸开,偶尔闪过的亮光打在两个人的脸上,照亮了不尽相同的面容。
......
而在另一边。
闻无伤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给捡起来了,说得更加准确一些:自己是在昏倒后,被人抬起一条腿在雪地上拖行。
积雪内的枯枝和碎石随着颠簸撞击在身上,闻无伤费力地睁开眼睛,棕色眼瞳因为惊讶而略微收缩。
这是什么?
锁链?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听见前边拖着自己的人笑了笑,而后便是温柔地呵斥。
“不要乱动,不要为难我这个老人家。”
“?”
闻无伤眯眼望去,却也只能看见一个流畅挺阔的背影。
他脸上没了之前的玩世不恭,沉下表情后的模样和他哥哥如出一辙。
但闻无伤隐约觉得,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那人如果想要杀了自己,恐怕早就动手了,也不至于拖着一个累赘行走在大风弥漫的雪原上。
总之......先看看他准备做些什么。
他放松了身体,平躺着看向阴沉灰黑的天色,偶尔还有几缕高速移动的薄云。
他不时抓上一捧雪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整个人安静得如同池中倒影,平静的眸光里蛰伏着旁人难懂的情绪。
但他这种足以令人惊叹唏嘘的隐忍沉默并不是天生的,是经历家族后天的磋磨,硬生生给逼出来的。
闻不害也是如此。
只是相比于哥哥,闻无伤还学会了伪装而已。
叔叔婶婶们并不在意已经被“养废”了的他,甚至希望他可以再蠢一些,他们厌烦他的乖戾,直言他可以早些去死。
二十五年的稀薄回忆,构建不出一张名为亲情的网。
这个家族,这个家族里的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在警惕、防范、撕扯着。
他们的血液似乎从生来就带着过剩的恶意,最终流脓发臭,非得好好剜出来,划个口子,才能够缓和浓度。
闻无伤不知道这样漫长的前进经历了多久,只是在过于温暖的空气代替冷风灌入肺腑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到木屋了。
他那条可怜的腿也被人放了下来,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喘了口气,闻无伤才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拍掉衣服上落着的雪,才发现手上满是细小的划痕。
瘀青带来浓郁的色彩,却又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喝点水。”
男人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命令。
闻无伤应了声,不动声色的伸手接了过来。
屋内的温度暖和得令人心惊,长久停留在这种地方,对意志的消磨难以估量。
那一直背对着闻无伤的人缓缓转身,面容清俊端雅,笑起来更加显得温和。
但这份温和并不无害,反而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在他身上,有一种浓重的“君父”气质。
他询问说,“在看什么?”
闻无伤老实回答:“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么?”他想了想,才说,“或许南林和你提起过我。”
“南林?”闻无伤缓慢重复,最后摇头,“我和哥哥从不打听陛下的往事,陛下也不会主动提及。”
“那我们认识认识。”他的语调仍旧柔和,“你可以称呼我为停瞳。”
闻无伤垂眼:“停瞳......很久远的名字。”
“是的,我已经离开了理想国很久。”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闻无伤掩盖着内心的震惊,在这座木屋内停留时,和停瞳聊了聊。
“哈,之前和哥哥去花园里玩。他一个不小心掉花坛里边去了,我看见花匠将他急急忙忙地抱了出来,然后我仔细地想了想,自己也跳了进去,生怕哥哥去过的地方自己没有去过。”
“至于后来,我们都被陛下捡回了理想国。”
停瞳始终安静的听着,不时点头。
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洗耳恭听的气场却掌控住了整个局面。
“闻无伤,”在沉默的间隙,停瞳忽然笑道:“想见你哥哥吗?”
闻无伤抬头,“你知道他在哪儿?”
“当然。”他点头,“不过有点麻烦,你能接受吗?”
闻无伤安静地看向停瞳,在沉寂几秒后忽然笑了,“好啊。”
-
午夜,天上挂着一轮满月。
白墨变回了原型,纤长健硕的鱼尾在海平面下一闪而过。
他的表情严肃而凝重,一只手还抱着枚硕大的彩色海螺,侧身躲过了闪着寒光的巨型鱼叉。
几公里外的海岸被鲜血染红,礁石上满是被箭矢洞穿的尸体,一半是人类,一半是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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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林坐在纯白的数据空间内,正闭目操纵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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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虞则站在水面上,暂时并没有行动。
-
理想国。
巫灵忽然起身,她在看见停瞳的一瞬间,神情就变得格外奇怪。
“停瞳。”师风眠也在重复,“离谱,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南林?”
“的确,”巫灵也赞成他的看法。
师风眠:“嗯,这样看来,他应该有什么别的图谋。”
闻不害和闻无伤......停瞳为什么会盯上他们?
“我现在眼睛有点看不过来。”巫灵这样说着,紧绷着线条流畅且富有美感的肌肉。
“不要紧张。”师风眠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他是准备说些什么的,话头却在张口后戛然而止。
巫灵有些疑惑地回头,却见他神情怔愣,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
见状,她便也抿着唇,静默不语。
......
过了好一会儿,师风眠才恍然醒了过来。
“你看见了什么?”巫灵几乎在一瞬间开口询问。
没想到师风眠笑了笑,开始卖关子,“不告诉你。”
巫灵:“你!”
可看见师风眠的神情,短发少女略微朝后靠了靠,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师风眠唇边的笑意不减,却同样起身,临门一脚又想到了什么,礼貌地问了句,“我去审判庭,要一起吗?”
巫灵:“......”
“要,”她说,“我怕你死在那儿。”
师风眠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哈,你这话说的。这里是服务器,不是游戏副本,哪有那么容易死,你说呢?”
“那南林是怎么回事?”巫灵反问,“我要听真话,师风眠,你不说,我就跟着你。”
玫红和深绿的像素光点缓慢浮现,打破了最后的对峙。
无数噪点浮现而出,瞬间覆盖了她的身影,再一眨眼,巫灵就已经消失不见。
师风眠似是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出门前缓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情绪,朝审判庭走去。
投影设备还在工作,无人可以进的办公室内只剩下了凉透的杯盏。
-
木屋内,闻不害站在桌前,目光始终透过缝隙,注视着窗外。
“风眼快过去了。”
那人并未回头,双手虚虚放在壁炉外取暖。
闻不害忽然开口:“你到底是谁?”
这人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十几年后再次回到了童年每日往返的小路上。
“你猜猜?”他忽然回头,脸色苍白至极,黑绸遮住了整个眼睛,甚至搭垂至鼻翼,越发显得难以琢磨。
闻不害愣了愣,最后抿着唇伸手,试图将人脸上的遮挡揭下来。
那人察觉了他的动作,从喉口溢出一声笑来,忽然伸出手钳住他的手腕,力道极大。
闻不害尝试着挣脱,在发觉没用后放弃得格外迅速。
“衡星阑。”
“嗯?”
“衡星阑,你还活着。”
话音刚落,闻不害的嗓子眼里便溢出了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