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扎好腰带,闻言斜睨了他一眼,询问得分外真诚:“我记得之前支付佣金的时候,你们都说自己不会惧怕海上最猛烈的风暴?”
水手一愣,面色微赧,支吾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南林显然没报希望得到回答,但羞愧有时可以暂时压制恐惧。
等整理完毕之后,他抬手拍上水手的肩膀,说,“去,降下船帆,扔掉甲板上的重物。”
“是。”
很快,船上的众人便动了起来,看上去虽然稍显混乱,但好歹没出什么大乱子。
降下的船帆被风吹得鼓胀,停留在无风带许久的船只终于开始缓慢运转。
船舵被船长牢牢掌控,遵循着罗盘的指引驶向无人涉足的海域。
雨滴很快便落了下来,砸在帆和桨上。伴随着狂风掀起的巨浪,南林几乎可以听见船身紧绷至极点的声音,仿佛它在下一秒便会从中砰然断裂。
他撑着栏杆,奋力稳住自己身形,本就白皙的脸被雨水一浇,便显得更加苍白,如被溪水浸透的冷玉。
在船只每一次被巨浪托举起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又随着它的下落砰然吐出一口浊气。
现在,他们只能祈祷这艘船足够坚韧,以及......船长的判断并未失误。
甲板逐渐被清空,他们拼命朝外舀去积水,同时还得注意拴紧的套索是否松懈,是否断裂。
“该死,我摸这绳,绷得比你小子昨晚还硬!”
“妈.的,你最好祈祷它不会断!”
......
“拉住船帆!拉住!”
在水手扯着嗓子地对喊中,只有南林安静沉默地站在船尾,注视着环境每一分钟发生的变化,双手握住了偌大的船舵。
这场风暴来得过于猛烈,速度甚至比他预期之中还要迅速。
但好在他们并未处于中心地带,只需要稍稍借点风......
他眉眼一厉,忽然开始迅速转动船舵,又拿过旁边的一截粗木棍,卡住缝隙。
“船下有东西!”
“什么?!”
“船长——!”
南林听见动静,内心忽然浮现出强烈的直觉,叫嚷着——下去看看。
他瞬间转身,船身正巧一个颠簸,甩得他脚步踉跄,伸手撑住了桅杆。
细长的长剑插,入甲板,衣物被浇得紧贴身体,令人担心那过于纤细的腰身是否会被狂风吹折。
他堪堪稳住重心,进入船舱,开始顺着楼梯朝船底走去。
不过半晌,他便看见了那水手和大副惊叹地存在——
一只伤痕累累的银尾人鱼,选择主动跃上他的船只。
他半蹲下身,发丝仍在滴水,连同眼睫也被洇湿成一络又一络,却衬得那双眼越发明亮执拗。
那只人鱼紧紧抓住南林的裤腿,一双眼里满是渴求与无措,以及与梦中丝毫无差的面容......
他们昨晚才见过。
南林抱起他,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那里有一个足够大的玻璃水箱,原本是留给未来猎物的容器。
路上,船身仍在摇晃,却明显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船只在艰难地转向,逐渐驶离风暴中心。
南林将这只乖巧的人鱼放入四米多高的水箱中,自己则站在木制增高阶梯上,与他近距离对视。
可不过几秒,人鱼便如害羞般后退,只露出一双攀附着箱子边缘的手,南林甚至可以看清其指间那层极薄的膜。
他想要伸手触摸,却被迅速躲开了。
南林有些不解,他朝躲着自己的人鱼投去视线,其身上的伤口弄污了水体,肉眼可见地浑浊了不少。
南林看着他难挨的模样,开口道:“很疼?”
“呜......”
人鱼嗓子里溢出呜咽与哼哼唧唧的泣音。
“不会说话?”
“咕?”
“嗯,看来是个小哑巴。”
“呜......”
人鱼看上去更委屈了,他鼓着脸,连耳鳍都微微下搭。
南林又看了他一眼,朝内丢去一卷纱布,询问,“会用吗?”
“唔?”
“......没让你往嘴里塞。”
可能是南林的语气有些凶,人鱼又惊又怯,应激地弓起脊背,和受惊的猫儿一样。
见状,他舒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安抚,“别怕,那这个绑住伤口,包括你尾巴上的。”
南林明显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只宠物,或者说他带崽子的行为分外粗犷。
看见人鱼拆开纱布后,他便转过身,准备换套衣服。
之前雨水浇在身上,很快又被蒸腾殆尽,这种滋味并不好受,身上也粘黏得厉害。
期间南林忽然想起了昨晚的梦境,想起了那个迷离的吻。
他内心翻转出数种思绪,面上仍旧平静,半敛着眸仿若沉思。
但这份平静并未延续多久,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烧燎着光洁的后背,令原本并拢的双腿绷得更紧。
南林拿着外套,忽地回头。
水箱里的那只人鱼见他望来,眨了眨清澈漂亮的眸子。
那种感觉消失了,转而传来轻柔的哼唱。
南林知道这是人鱼的歌声,他将纱布捆得一塌糊涂,看起来有些呆笨,却有一副好嗓子。
他在离开休息室时回过头,掠过那只人鱼眷恋温柔的眼神。
离开船舱,大副便走过来轻声禀报:“船长,我们驶离无风带了。”
这人的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嗯。”南林看了眼罗盘,神情恹恹。
他们的确驶离了无风带,但也偏航得更加厉害。
有什么东西,正在将他们朝某个地方引去。
于是南林交代下去,“一直朝前,船舵我固定好了。还有,帆降一半。”
“是,船长。”
大副接了命令就朝后退去。
南林则在原地想了想,确定没有什么需要交代了,便重新回到了船舱休息室。
那只人鱼在看见他进门的瞬间回头,撑着脸,眼睛亮晶晶地望了过来,看得南林内心一软。
他尝试着靠近,人鱼也没有了先前的抗拒,即使其尾鳍有着许多伤口,但他的自愈能力明显更胜一筹。
南林朝他走去,询问:“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呜......”
声音很是委屈,尾鳍也在不安地来回扫动。
见人鱼这副模样,南林也大概猜出了他所经历的,有些好笑地开口:“打架没打过?还是争夺首领失败了?”
人鱼哼哼唧唧地撑起身,抱住南林的腰,委屈至极地在其腰腹上蹭了蹭,水渍瞬间蔓延开来。
南林:“放开。”
人鱼闻言抬头,开始装听不懂。
“回去。”
南林又说。
于是人鱼从腰腹处略微下滑,在某处忽然停住,在其间轻轻嗅了嗅,甚至还有叼开拉链的打算。
南林黑了脸,掰开人鱼抓着他的手,将他狠狠掀开。
人鱼痛呼一声,缩进水箱角落,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着,连同尾鳍都在瑟缩抽搐,像是不敢相信南林会如此对他。
在这样无声的控诉中,南林才恍然回过神来,道:“抱歉。”
但人鱼没理会他,只是转过身,留下一个缠着纱布的背影。
南林抿着唇,屈指敲了敲玻璃隔层。
他看见那条人鱼的耳鳍动了动,却仍旧没有回头的打算。
南林:“你刚才想做什么?”
安静半晌后,x委屈又幽怨的呜咽声从角落传来。
“算了,过来。”他再次登上阶梯,将手轻轻贴近水面。
人鱼像是在挣扎,最后还是翘了翘尾巴,转身贴上南林。
他浮出水面,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朝下落,他一边抹一边偷偷望向南林,像是下一秒就要因为被抛弃而绝望地死去。
南林抚摸着他的面容,以指腹擦去眼角的泪水,又说:“哭什么。”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