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谢睿今早和科瑞高管的密谈。
凌逸:“……”
不知是窗外正好有云飘过,还是风让帘子偏移方向,他镜片上的亮斑忽然消散,沉入晦暗。
恭敬姿态背后,目光缱绻深刻,如有实质,抚过那张侧颜。
乐晗眼尾微弯,笑意明媚,但笑意底下,是分明藏于瞳孔深处、挥之不去的阴影。
白手套微微抽动,凌逸想将那人转过来,与其看他为了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那样笑,不如干脆把他压在怀里,让他尽情地哭。
可最终只能克制,几乎把平板攥碎。
乐晗在敲下最终指令,屏幕切换,谢睿半年来所有操作记录如走马灯,每页都盖着无法伪造的董事长级印章。
“科瑞派来的小老鼠,过去两个季度所有数据泄露事件的元凶…意不意外?”
直到这时,乐晗才看向乐暥,“乐总,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叛徒可是某人亲自安排到他手下的。
谢睿踉跄后退,撞翻椅子跌坐在地,活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乐晗。
明明对方笑得人畜无害,他却止不住发抖。
“温馨提示,”乐晗托腮,将平板轻抛给凌逸,“你删除的那些文件,现在应该正在各位电脑上自动恢复呢。”
董事们表情各异,像不同情节的默剧,硬给杂糅着演到一起。
还是陆雪宋最先起身,“乐少爷,对不起,我…”
“陆组长,”乐晗不明显地点头,制止他往下说。
重生后,这是第二次见陆雪宋,乐晗其实越来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上辈子会针对他。
这个人,他不讨厌。
回忆曾经共事的点点滴滴,甚至有几分欣赏。
他语调平和,笑了一笑,“不是你的问题,你电脑里的后门程序,早被植入了,发现不了很正常,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以及…”
他轻挑的眼尾似乎朝向谢睿,又像是冲着另一个方向。
端坐上首的年轻总裁,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他抬手示意安保带走谢睿,视线与乐晗相接。
“等等。”
回应乐暥的,是干脆利落的黑屏。
*
“少爷,不要为无谓的人影响心情。”
凌逸俯身为他铺好餐巾,乐晗看清转盘中央那道菜,心情瞬间放晴,竟然是他上次心心念念没吃到的松鼠鳜鱼!
金黄鱼身弧形完美,琥珀酱汁色泽鲜亮。
乐晗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外酥里嫩,蛋白纤维丝丝入味,将仅剩的那点阴霾调和殆尽。
凌逸放下公筷,目光不着痕迹追随乐晗鼓动的腮帮。
直到听见那声脱口而出的,“好吃!”
他唇角不明显地翘了下,露出颊侧清浅的酒窝。
这大概是乐晗近期最满足的一餐。
尤其在刚经历不快后,这份愉悦更像暖流,无微不至。
他揉了揉微微隆起的小腹,“真的超好吃!”
那条鱼被消灭精光,只剩完整的鱼刺,像小猫风卷残云后的作案现场。
“记得给厨师发奖金。”
“…是,少爷。”
和往常一样递上漱口杯,在乐晗伸手接过时,凌逸忽然倾身。
指尖没有直接触碰皮肤,而是隔着手帕,在那唇角极轻地一蹭。
酱渍被抹去的瞬间,乐晗依稀闻到凌逸袖口的助眠熏香,混着点厨房烟火气。
但动作太快,快得像错觉。
等乐晗回过神,凌逸已经退开半步,手帕收进西装口袋,仿佛刚才靠近只是尽职管家在完成分内的事。
“以后常做这道菜。”乐晗心情大好,并没在意这些细节。
“只要少爷喜欢,每天都可以。”
凌逸语气恭敬,在“每天”二字上,略微加重。
“一定要加薪,”乐晗摸着肚子强调,“这是我吃过最合口味的松鼠鳜鱼。”
“好的,”凌逸欠了欠身,视线掠过他泛着水光的唇瓣,“已经加过了…”
指尖摩挲了两下。
书房门在身前无声闭合。
凌逸从西装内袋取出那条手帕,沾染酱渍的一角,露出蜜色。
他将其轻轻折起,却在距离唇畔寸许处停住,镜片后的红瞳猛地收缩。
少爷在里面,会不会被发现?
他凝视那抹痕迹,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只是将手帕叠成规整方块,重新按在左胸位置,安抚不正常的心跳频率。
而后才转身走向厨房。
“以后每天都要最新鲜的鳜鱼,尺寸、重量、鱼龄,必须和今天这条一模一样…若是找不到一样的,通知我,我会亲自去。”
主厨听着吩咐,暗自咋舌,今天的鱼就是凌逸挑的,连鳞片都检查过三遍,但他不敢多问,连忙点头。
凌逸翻转料理刀柄,眼神专注,“为了确保…”
——它配得上进入少爷的身体。
喉间泛起隐秘灼热。
凌逸想起乐晗鼓动的腮帮,潋滟的唇,还有喉结吞咽时起伏的弧线。
想象那些被细致咀嚼的鱼肉正化作养分,顺血管流遍全身,最终成为那个人的一部分。
手帕贴着心口发烫。
他后悔了。
刚才就该将那一角含进嘴里,不该胆怯。
如果他那样做了,这时候味蕾上缠绕的一定全都是……
少爷的味道。
那样,他也会成为少爷的一部分……
主厨没等到凌逸“确保”后的要求,稍待片刻,习惯性主动应答,“是,凌特助。”
那双几乎被漩涡吞噬的酒红色眼眸倏地淡了下来,凌逸转身,慢条斯理抚过手套腕扣。
“称呼错了。”嗓音依旧温和亲切,甚至带着几分笑意,“我是少爷的管家。”
“以后不用叫我特助。”他又重复一遍,足够让旁人听清这个身份,也足够碾碎任何违抗的念头。
主厨一愣,迅速改口,“是,凌…凌先生。”他迟疑了下又补充,“鱼送到后,我按您今天的做法…”
“不用,等我过来。”
主厨忍不住抬头,“您明天还要亲自下厨?这道菜其实我也可以…”
“我来做。”
凌逸没有提高音量,平淡道,“少爷喜欢我做的。”
*
别墅外。
夜色浓稠,远处城市的霓虹在这里仅剩模糊光晕。
大门徐徐打开,一道身影缓步而出,皮鞋声在寂静中逐渐靠近。
谢睿等在门口,见到人立刻小跑上前,“凌特助!”
他声音发颤,视线只敢盯着对方鞋尖。
不应该这么害怕的,更何况他都已经不是乐氏员工。
可腿肚子就是一直不受控地打颤。
这是人感应到极致危险时,最本能的反应。
“您…您找我。”
“知道是谁保了你吗?”凌逸嗓音漫不经心。
“不…”谢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突然意识到,“是…是您?”
他瞬间放松下来,“谢谢凌特助!谢谢凌特助!”
“……”凌逸轻轻摘下银边眼镜,不疾不徐抬眼。
“但我好像说过,不要再叫我特助…”
“你们,都听不懂吗——”
宛如被怪力定格画面,整条林荫道陷入静止。
月光刺破云层。
在凌逸发梢镀上一层银霜,轻轻拂动。
那只常年隐藏在镜片后的右眼,眼眶愈发猩红,瞳孔却隐隐泛出暗金色,像是浸泡在血海中的琥珀。
许久都没再传出声响。
落叶悬于半空,夜雾凝成蛛网。
一切仿佛黑白剧中的慢镜头。
路边,监控光点持续闪烁,画面出现短暂雪花。
更远处的树梢上,几只夜栖乌鸦同时睁开红瞳,又很快恢复成普通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