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实的玫瑰园里,阳光明亮刺眼,那些记忆遥远模糊,如同被强光驱散,转瞬即逝,来不及捕捉。
乐晗回过神,发现自己指间正转着一枝玫瑰。
已经被剔除所有尖刺,茎秆光滑。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正轻轻推动秋千的凌逸。
“怎么突然想起在这里支个秋千?”
“因为感觉少爷有心事,”凌逸顿了顿,目光扫过乐晗蹙起的眉心,“就想着…或许这样能让您放松一些,高兴起来。”
乐晗的确在琢磨“斐尔”的事,“Satan公司那边最近有联系你吗?如果他们再找的话,你帮我打听…”
话没说完,乐晗自己停下了。
如果斐尔仅仅是NPC,官方只会给出程式回复,而如果背后真有人操控……
凭对方所谓的“最高权限”,恐怕也不会透露给他。
而且重生这事,真不好对外说。
还得靠自己去查。
“少爷?”凌逸安静观察片刻,才低声询问。
乐晗摇了摇头,跳过这个话题,“对了,我刚记起来,以前我是不是写过一个小程序,专门用于细化环境建模的?当时是想送给…”
他咳嗽一声,省去后面的“送给乐暥做新年礼物”。
但凌逸显然知道,他微垂眼,“是,您用了三周时间重构核心算法,包括乐总偏好的观察角度和光影效果,都单独写进了环境变量里。”
他语气平和,指尖却缩了一下,仿佛还能触摸到当年那个守在电脑前、为别人精心准备礼物的少年。
“你也…不用记得这么清楚吧?”
乐晗蹭蹭鼻尖,尴尬又诧异,尽管当年的确编写了那个小程序,费尽心思,制作出独一无二的电子“永生花”,还满怀期待想送出去。
不堪回首,乐晗只想确认一件事,“但我最后给他的…好像是市面上的通用建模?”
他皱眉,手指轻敲太阳穴,努力回忆,“那天我好像因为学校有什么急事被留下了,是让你帮我做的最后部署和送达的,对吧?”
“是的…”凌逸表情微妙地变了变,“因为在传输过程中发生意外,承载代码和模型的主芯片被烧毁…您留在里面的那束‘花’,没有了。”
他喉结颤动,声音更低些,“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重做,我临时调用了一份商用模型顶替,没告诉您…”
“这种事你瞒我?”乐晗失笑,“我不可能发现不了吧?”
“您看到花的时候,就发现了…”凌逸低头,“然后,一整天都没理我…”
他说出这句话,近乎重温噩梦,那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曾清晰无比地刻印在感知里。
“啊?”乐晗起先是有点小生气,看他这样,反倒自嘲起来,“那我可够小心眼儿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我还冷战呢。”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他的确无法理解这份迁怒。
一份代码而已,哪怕记不得也找不到,他想复现也不算难事。
但彼时,乐暥和凌逸在他心中的分量,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凌逸沉默片刻,“那如果是现在呢?”
“什么?”
“如果现在,您发现我隐瞒您某件事…也会像当年那样,不理我吗?”
秋千渐渐停了下来,叶间洒落光缕,映着凌逸清俊的侧脸,温柔却斑驳。
“哦?你有事瞒我?”乐晗歪过脑袋,从挂链后看他。
黑发贴着金属,眼尾弯起,一小绺碎发落在眉间,支棱着长长的睫毛,让人想伸手拂开。
并非严肃反问,这是种亲昵的调侃。
凌逸指尖动了动,心脏发颤,“只是…想问问少爷。”
他精准控制面部每一块肌肉,维持无可挑剔的温顺表情,将所有不安锁死在皮囊下。
“这么怕我不理你?现在顶多罚你重写二十遍程序罢了,小孩子才冷战,幼稚。”
乐晗戳戳自己的腿,“再说了,要一整天不理你,我怕是都没法自理了。”
凌逸抿了抿唇,一丝极淡的阴影掠过他眼底。
仅仅因为需要照顾吗?
这个答案像一根刺,不足以致痛,却持续地带来某种酸胀。
其实,那块芯片是他故意替换掉的。
承载着乐晗最初心意的芯片,后来成为《Satan》核心资源库的基石之一,几乎覆盖游戏中每个环境细节的关键运算节点,并且始终挂在乐晗名下。
尽管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而那束“永生花”,以另一种方式被精心收藏、妥善安放,融入虚拟世界,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在凌逸看来,比起一整天的不理不睬,重写二十遍程序,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画面:乐晗会监督他写,偶尔因他犯错而投来不满的一瞥,或是嫌弃进度缓慢,小小抱怨。
那将是另一种形式的、充满互动与关注的“惩罚”。
“写多少遍都可以。”他低声自语,走上前,再次缓慢推动起秋千。
乐晗仰着脸晒眼皮,就这么一晃一晃,大白天地竟然打了个哈欠,“你这推得也太没劲了。”
凌逸笑了笑,“少爷以前也总嫌我推得太轻,不够高。”
“那你现在试试?用点力。”
秋千突然被一股力道猛地推起,乐晗猝不及防低呼,双手抓住链条。
一下子就刺激起来,风自耳边呼啸,花丛化作激荡的红绸,楼宇忽高忽低。
“凌逸!”秋千荡到最高处时,乐晗大喊,声音几乎被风扯碎,“你竟敢趁机报复!”
底下传来一声低笑,“少爷说过,要荡到能看见围墙外面才算好。”
话虽如此,秋千还是慢下来,乐晗呼吸尚未完全平复,脸颊因兴奋和微风泛起淡淡的红。
他转过头,发现凌逸正看着他,那双温和眼眸里,阳光细碎跳跃,暖融融的。
“调整好了的话,再来一次?”凌逸轻声问,语气好似还有些期待。
乐晗忽然觉得,记忆或许会褪色,但重新创造一次也不错。
“那行,”他扬起下巴,骄纵地命令,“要高点儿,越高越好,矮了扣你奖金。”
凌逸的手再次落上秋千背靠,这一次,推送的力道不再那么突然,平稳持续,循序渐进。
秋千荡起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乐晗看见围墙外的广阔风景,又不会让人产生剧烈失重的恐惧。
“凌逸,”乐晗迎着风开口,忽然觉得这名字每回唤来,感觉都不太一样,“我们以前…还一起做什么?”
“很多。”凌逸的声音也像忽高忽低,“会一起半夜去厨房找点心,虽然您每次都吃不下几口,会一起偷偷跑出去淋雨、踩水坑,还会一起…爬后园那棵最高的橡树…”
“那肯定都是我撺掇你的吧?”乐晗忍不住笑了,“听着我还挺能折腾的。”
“嗯。”凌逸低声道,“但很可爱。”
秋千荡得太高,这个形容词被淹没在新一轮惊呼里,乐晗笑得愈发肆意,“那我们现在去爬树?找棵更高的树挑战一下!”
秋千缓缓停止摆动,凌逸走到他跟前,略微欠身,伸出手。
“遵命,少爷。”
乐晗刚想把手搭上去,忽然反应过来,“你也太听话了吧?”他拍拍自己的腿,“就我这还爬树呢?”
他抬起胳膊抻抻肌肉,“总坐轮椅,臂力也下降了…”
两人同时沉默,又同时仰起视线,目光一起落向上方悬挂秋千的横梁。
几乎乐晗抬手的同时,凌逸就上前,双掌稳稳托住他侧腰,配合异常熟稔默契,稍作推举,借力向上,乐晗握住那根横梁。
一口气连续做完十个标准的引体向上,他感觉仍有余力,却忘了并没打粉,掌心才出点汗,就滑脱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