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崽将听过的故事全部用笔记录下来,并立志以后去这些地方实地考察,就像那些游人一样。
卫矜现在念的,便是那位落魄商人--尤莱亚的故事。
“我当初不是这么写的。”卫矜念到某一部分时,拾秋出声打断,他记录下来的明明只是些灵异传闻,最多最多也只和朋友们添了些艺术加工。
把灵魂献给恶魔、一心复仇的商人怎么可能在途中爱上他人?
他记录的是灵异传闻,不是什么爱情故事。
卫矜的指腹在纸上一旁的小字诗歌上点了点。
游人送的诗歌集或许还算正常,但是那本手稿……卫矜脸色转阴,里面零碎的短诗几乎都是和情爱有关,那时他的秋秋并未看懂,天真地把游人当成最好的朋友。
故事集起初由拾秋和游人们共同创作,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将妄念隐藏在角色口中的短诗里,不被允许的爱意在文字间流窜,随着时间发酵。黑绒树们不满拾秋被闯入者夺走,它们不喜人类的文字,便摇摆着树根,和拾秋一起画人物的插画,到了后面,它也强硬地加入其中,在这本总是被幼崽捧着的人类造物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拾秋看了眼短诗,眨了眨眼,肉眼可见的心虚起来。
“它们在想你。”卫矜说道。
拾秋以为是黑绒树。
“摸一摸。”卫矜轻声哄着。
“?”
还没问出口,拾秋被卫矜带着,摸起书上的文字。
书页摸起来有着沙沙的颗粒感,像干燥的砂岩石表面,不似记忆中那般光滑,拾秋抚摸着这些文字,如同看到了当年的那座森林。
“活的!?”他突然叫出。
文字顶着他的手指,开始在纸上乱窜,看的人眼花,转瞬间,一抹不起眼的墨色悄然爬上拾秋的指尖,四周弥漫着即将越狱成功的喜悦。
随之,一股冷意袭来,不听话的文字僵了一下,乖乖地退回到纸上,萎靡的比周边的文字都小了些,拾秋一眼便注意到它,手指移过去碰了碰,被安慰到的文字瞬间愉悦起来,膨胀地舒展起身体,然而很快,它就被周边的同伴围殴了,连笔画也被抢了一笔走。
胜利者用抢来的笔画装扮自己,在拾秋面前炫耀起自己的身形。
它抢走了很多同伴的笔画,是这张纸里笔画最多的字!
拾秋看着这个似乎在骄傲的字,沉默了起来。
老实说,有点丑。
不太想碰。
卫矜在一旁看着,笑出了声。
“它们很想你。”
文字由拾秋创造,这些奇怪的生命从诞生起就和拾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也很想你。”它接着说道。
不论是哪一个它,都发疯似的渴望着拾秋。
独自寻找效率不高,它听进去黑绒树们的劝告,将肢体分解,由这些肢体带着文字去寻找幼崽,可它忘了,它本性贪婪。
他们沾染上人类的习性,依旧洗脱不掉自出生起就有的贪婪。文字们被蛊惑,感知到创造者的气息,它们通过自身的联系,将拾秋拉入自己的世界,想要彻底独占。
至于曾经的记忆?他们不愿记起,文字不愿记起,都想要崭新的、独属于他们的开始。
对了,还有幼崽。
“你也不愿意记起。”它抚摸着拾秋漂亮的脸庞。
他们、文字、还有幼崽,都不约而同地想要撇开它,似乎只有它是多余的。
“不听话。”
为什么只有它被抛弃?
那些家伙和它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它身上分裂出的一些废弃物罢了。
明明是它先遇到的,它养大的幼崽,就连‘喜欢’这个词,幼崽也是最先对它说的,直至今日,它依旧能回忆起那时的震惊,和无法抑制的喜悦。
‘我……喜欢您。’
‘可以永远和您在一起吗?’
‘不想离开。’
犹记得那时,幼崽连睡觉时都在喃喃着不愿离开森林!
本就脆弱的躯体承受不住骤然加剧的怨毒,被隐藏着的裂痕暴露在拾秋面前,没有血,因为这具躯体已经称不上人类了。
它的东西可不好偷。
拾秋毫无防备地看到卫矜的真实面貌,顿时睁大了双眼。
“喜欢吗?”它问着。
“您不太适合这种语气。”拾秋诚恳地说。
它收回浅笑,恢复面无表情的姿态。
“还是这样习惯一些。”拾秋主动凑过去,贴着它的脸蹭了蹭。
自从接受了那些记忆后,他就不再焦躁或是恐惧。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的。”他讨好地亲了下它的下巴。
拾秋感受到腰间多了些什么在缠绕,但他不在意,这些熟悉的触感,只会给他带来安全感。
“是刚刚才完全想起来,听您读故事的时候。”他补充了‘完全’两个字,看向它的眼中全是真诚。
它不置可否,身体的习惯带着它下意识冷笑了声,但很快,它想起幼崽说过笑不适合它,又生硬地将唇角扯平。
“我没说过笑不适合你。”拾秋觉得自己很委屈。
腰上的存在勒的有些紧,拾秋推了几下都没推开,索性不管了。
“真的是刚刚才记起来的,之前一直不敢看。”拾秋在下巴的同一位置亲了第二口。
可惜腰间力道没变。
拾秋叹了口气,模样沮丧。
“我之前……”拾秋停顿了下,酝酿着话语,“之前看到您时,我会害怕,为此我一直想要弄清原因。”
他盯着它。
“后来我慢慢想起了些画面,可很快就又忘了,全短时间我才慢慢看到更多的画面,那时我有种感觉,只要我愿意,我就能‘看’到一切。”
“我畏畏缩缩地伸手,但恐惧阻止了我,本能告诉我,不要去看,现在这样就很好。”
“我的好奇心不重。”
“好吧,之前可能有些重。”感受到腰间反驳的力道,又想起之前的那些回忆,拾秋不情不愿地改口了。
拾秋把头埋在它身上,熟悉的气息钻进鼻腔,绷紧的身体也慢慢松懈下来。
“好喜欢。”
拾秋仍由自己被缠绕,甚至帮忙让触手缠的更紧。
“我……一直在害怕。”他说道。
它知道。
离家出走的幼崽不喜也不愿在森林外的任何地方看到它。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在害怕您。”最后一个字,拾秋只做出了口型并未说出来。
“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拾秋对着眼前人笑看起来,一如初见时。
“我怕您生气。”
旅途中他就后悔了,或许是赌气,又或者是害怕面对失望,拾秋形容不出那时的心情,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选择逃避,路途上的风景千篇一律,遇到的行人也各有各的无聊,似乎只有坐在森林里、时不时被黑绒树打搅着,这样的氛围下听着游人讲述远方的故事,这样才能完完整整地体会到其中的趣味。
在拾秋一声又一声的呢喃中,它垂下头,此时无人再阻止它的举动,旺盛的食欲在齿间流转。
疼痛在皮肤间炸开,逐渐深入肉里,拾秋下意识缩了缩,环着它的手臂收紧。
“疼吗?”恍惚间,拾秋听到询问,他望去,看到一双清澈的绿眸。
怨毒已然褪去。
卫矜看着白玉上的绯色,面露心疼,他将血丝舔尽,用唇摩擦着那道划痕般的伤口。
“卫矜?”
“嗯。”他接受这个名字。
第158章
它好像走了。
之后几日,拾秋都再未见过那抹近似深渊的墨绿。卫矜说,它只是一股无能的怨念,在漫长的寻找和等待中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了主体,怨恨消了,它也就散了;尤莱亚对此不太赞同,他认为怨恨并未化解,只是再强大的生命也逃不过时间的研磨,能坚持到那时,已是它的极限,怨或不怨,它都只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