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恼火地将枪拍在桌上:“伊娃!你能不能别跟女鬼一样吓人?”
【你希望我每次开口前先放段舒缓的音乐吗,神经敏感先生?】伊娃许久没这么语气冷淡地喷毒液,【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欧德的父母真进过捕梦小镇,他们是怎么离开夸切乌陶斯都逃不掉的屏障的?】
“……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不是在生下我后才进小镇的。”欧德有些迟疑,看向浮士德,虽然在书籍里看到过有关“誓约猎手”——就是一种凭借誓约获得力量、延续生命的猎人的描述,但书里并没有解释过多,他并不清楚打破誓言会对浮士德造成什么伤害。
浮士德冷笑:“你接着说,我没那么容易翘辫子。”
“……”欧德斟酌地说,“那个刻画,画的是父亲和母亲牵手,母亲肚子里揣着我……我觉得,刻下刻画的时候,我母亲应当正怀孕。”
【那就更奇怪了。】伊娃用平淡的语气说纳闷的话,【一个孕妇是怎么逃出旧神的屏障的?不可能是凭借婴儿的力量,毕竟你成年后也没法逃离屏障。也许这个疑点会掀翻你的所有推论,但你先接着说。】
伊娃最后这话明显是为了浮士德说的,多少给誓约留下一线斡旋的余地。欧德沉默片刻:“我觉得他们逃离小镇,回到庄园后,就一直在费尽心思地养育我……”
所有奇怪的细节,都因为“他是个怪物”这个基础假设而变得合情合理:
为什么父母宁可亲自陪着欧德玩,也不允许欧德发展任何兴趣爱好?绘画、唱歌……以至于欧德长大后仍认为乐趣只能从父母的陪伴中获得,对这些业余爱好毫无兴趣。
——是因为污染。他的父母一定知晓有关怪物会对人造成污染的事,因此坚决杜绝绘画、歌唱等等可能成为污染载体的爱好。
为什么父亲在听说母亲教他打猎后反应会那么大?因为他确实就是怪物,也确实渴望暴力。
细想起来,就连母亲当时说的话也变得可以理解了……什么“宁可他杀人,也不希望他变成墙上的标本”,为什么偏偏是“变成标本”?当然是因为出逃的实验体最终只会有一个下场:成为下一轮实验的经验,被解剖研究后制作成标本。
所以他的祖父才总拿在这个时代早已过时老土的信条来教导他,总磨炼他忍耐自己的情绪。
他们在尝试用爱和人类的道德伦理,束缚一头真正的怪物。
这些算不算“第二份证据”呢?欧德感觉自己此时好像有点恍惚。明明是在谈论、思考自己的事,他的视角却超脱出来,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这一切剖析将自己的人皮一寸寸剥开,露出内里隐藏的丑陋。
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说:“我有件事没告诉你们,那天我去找卡罗,他不是打扫卫生累睡着,是被诱惑进了庄园湖底。那里有一个水下洞窟,里面都是各种怪物的血肉……我想,这么多年,我的家人就是靠这些东西维持我存活的。”
他们喂得一定不多,不然欧德刚被GORCC抓住时,不会查出营养不良。食物的量一定是算好的,恰好能维系住他作为一个人类孩子正常长大,而不至于强到一眼让人看出异常。
他甚至能从另一个视角重新回看父亲带他在小树林里“彩衣娱亲”的那些午后——
在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父亲一定是赞同母亲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亡,又不希望孩子成为刽子手,所以他会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同欧德拆解各种动物灵活运动的诀窍,细致到该用哪块骨头。但他又不肯教导欧德变形的真正咒语……
欧德勉强地够了一下唇角:“也许他教了,我就会更早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吧。”
所以父亲会对母亲说,“我知道隐瞒这种行为不好,但我向你保证,知情和不知情地长大,会塑造出完全不同的——”
不同的什么?人格?怪物?不管哪个词都挺贴切的。
欧德事实上并不责怪父亲的隐瞒,作为政治生、中间人,他很清楚有些隐瞒的确是出于善意,或者是必须的,他认为父亲这个执意隐瞒的决定很正确。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他的整个童年会浸透在怎样阴沉抑郁、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境中,他是否还能毫无阴霾地享受、怀念那些纯粹快乐的午后。
浮士德忽地站起身,摘下耳麦揣进口袋,大步走向门口:“我出去透透气,你们接着聊。”
“乒!”门被浮士德头也不回地抬脚踹上。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会,只有瑞德还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处。
欧德忍不住将脸埋进手里,用力抹了抹脸,才放下手道:“这不光是誓言的问题,对吗?有人跟我说过浮士德是因为妻子意外死亡,才加入的GORCC,我……如果我的家人是死于怪物之手,我也会痛恨任何怪物——”
【你是人类。】伊娃打断了欧德的话,语调里没有一丝动摇,【即使我提高了检测仪器的阈值上限,鉴定的结果依然是你是人类。】
“……”欧德不禁抬起了头,仿佛绝途的人攫取到了一线光明,“你……不是在安慰我吧?这半个多月来,你的态度可没这么坚定——”
【那是因为我无法确认鉴定结果。但现在我能了。】伊娃似乎并不愿意就这种没价值的问题继续浪费时间,【接着说捕梦小镇的事。】
“好吧……实验。”欧德感觉自己就像被喂了一颗定心丸,重新挺直了腰背,“如果旧神的实验是从1888年开始的,我的父母在21年前——也就是1959年出逃,那意味着实验在21年前就已经有成功案例了,对吧?只是不知道我父母是怎么办到从小镇里逃出来的,导致旧神只能接着培养新的实验体。”
欧德调整了一下坐姿:“如果——我在小镇遇到的那个黑泥怪,就是祂们认为的成功成果呢?如果你制造出了一份研究结晶,你会不想试试它的威力吗?”
【……你认为捕梦小镇当时进去那么多方势力,是旧神故意引进去,测试实验体的?】
欧德的眼睛在思索中微眯了一下:“也许只有深潜者是的。夸切乌陶斯明显是自己从悬崖下的实验室里逃出去的——还记得那个藏在图书馆地下室里的沙尘之子尸体吗!那明显是夸切乌陶斯从地下逃出、附着在这个沙尘之子身上,结果被实验体追了上来,一口咬在沙尘之子身上。”
【但夸切乌陶斯的附身会让人类的生命之力不断衰退,最后变成一捧飞灰……夸切乌陶斯一定是被实验体咬了一口后,从那具身体里仓皇逃了出去,然后那具失去夸切乌陶斯依附的身体在实验体的眼中就失去了进食的价值,所以你们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那个尸体呈现出只被吃了一半的状态!】
所有逻辑都连上了,欧德喃喃地说:“这就是旧神们摧毁悬崖的原因……祂们并不想让我发现这个真相,怕我知道后会转过头对付祂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