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比蒙一点没觉得这是半身在拐弯抹角质疑他的能力,很自然便接受了半身的指点,‘但承诺我,你也会在梦境中寻找克希拉的踪迹。她是本体永恒不死的保障,是——’
‘嘘……安静。别再回响本体的那些执念了,比蒙。那会让我无比担心你是否已经泯灭了自己的独立意识。’
‘好,克拉辛。’
甲板上,被阴阳怪气也意识不到的比蒙认真回答,无声飘远了,走向中体中央人流汇集最多的区域。
甲板下方,藏匿于通向壁球场的楼梯之下的伊娃猛然松了几口气,微喘了一会后费劲地将手长腿长的自己从小缝隙间挤出来,警惕地控制着脚下的声音,走进前方的黑暗中。
‘llll mgr'luh ya……聆听我的声音,人类。’一道絮语在黑暗中响起,听起来像是某种柔软的海洋生物搓揉触须时发出的摩擦声,柔和而诡吊,‘我帮助你躲过比蒙的搜查,现在是你报答我的时刻了……’
伊娃仿佛没听见似的抬手捏了下耳麦,在被捏出的尖锐嗡鸣中听见浮士德恼火的回捏:“——行了。有仇就报也不是在这种时候。你在哪?”
【二等舱那儿。我刚看见一件特奇怪的事儿——我有开辟独立空间的炼金术阵,所以能躲过比蒙的感知。但有个小姑娘——一个穿着米色小礼服,头顶红蝴蝶结的小姑娘,看起来明明是个普通孩子,却能直接踩在雾里跑!比蒙一点儿没发现她。】
伊娃几不可查地微顿了一下,一边往二等舱走一边问:“那欧德呢?他在你身边吗?”
【……别提了。】浮士德郁闷地说,【大概半分钟前,我还在他身边。刚清醒过来想带他走,他一尾巴扇过来直接把我拍进了地下二等舱!肋骨都断了几根……我还躺在二等舱里长骨头呢。】
‘他在……说谎……’那道絮语又在伊娃身边浮动,‘他完好无损,正在二等舱等待你……这是个陷阱。’
‘——杀了他!他发现你和我之间的联系了!别管甲板上那个人类了,克拉辛从未——’
·
“——放任任何人活着离开我的梦境。”
梦境中的小树林中,阳光依旧明媚。
原本还乐呵呵的父亲紧扣着欧德的手臂,将人背对着祂紧抵在粗粝的树上,声音温和如水:“你是怎么认出我是假的的?”
“……”欧德用力挣动了一下——他在意识到身后的父亲是假的的时候就打破了桎梏,变幻回了成年的样子,“我父亲从没教过我念那种奇怪的咒语……那是什么意思?!”
“从没有?”‘父亲’似有些惊讶,比欧德高壮出一个头的身躯微微弓下背,在欧德满脸厌恶的避让中将鼻尖探到欧德的锁骨处轻嗅了一下,“很清晰啊,是那群德鲁伊[注2]的气味。一名德鲁伊怎么会不教孩子变身的咒语,只单纯带他玩儿过家家?”
“……?”这的确是欧德未曾设想的回答。欧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皱眉,想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敌人,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仍顶着父亲壳子的暴徒一下攥住脑后的红发,用力撞在满是裂隙的树皮上,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Dwr-lus-sa,德鲁伊的语言,意味水、流动、本质,一名德鲁伊在变身成游鱼前,就会念这样一段咒语……”
‘父亲’的手掌顺着他的后腰慢慢压向他的大腿侧,柔声问:“你想看看自己现在在真实世界里的样子吗?”
“……”欧德一句话都没吭,反正看不看又不听他的。
他现在只在想两件事:第一,套着他父亲壳子的敌人是谁?他推测是克拉辛,毕竟在昏厥前他看到了比蒙那极具特色的水雾。但万一在他昏厥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晓的事呢?还是需要进一步确认。
第二,不管敌人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能否利用?
种种心思在脑海中流淌,当他忽觉自己自胯骨以下,每一寸皮肉、骨骼都在发烫融化时,他当即故意压着声音低喘了一声,整个人无力似的沿着橡树向下滑落。
身后的人似乎并未过多怀疑,手臂揽过他的腰。不知有意无意,揽得很松,还带着他向远离橡树的方向后退了几步,弄得他不得不转身攀住对方的脖颈,再在触及那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蓄着半长深红色卷发的脸时脸色骤青,满脸厌恶地挪开视线。
“漂亮的表情,希望你一会儿也能坚持。”敌人一点换脸的打算都没有,让欧德产生某种不是很好的预感,能推演出的几条可能性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想看看自己的腿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来吧,看一看。一会儿,它可能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看了。”
“……”靠,变态玩意儿。欧德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立即冷着声音故作倔强,“你到底是什么?想做什——啊!!”
下腹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痛,鲜血从被拔出的鳞片下汩汩涌出,将深红的鱼尾染得越发秾丽。
垂落的鱼尾颤抖起来,在阳光下殷红浓郁得像烛光前流淌的血滴子。敌人抱着他坐上一旁低矮的树桠上,如果不看那片被生生拔下的鳞片,他因吃痛而蜷缩靠坐在对方怀中的姿势甚至称得上亲密。
“你想……要什么?!你不说……我怎么能回答!”欧德苍白的唇颤抖着,每一个都像是在剧痛的喘息间,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你真的不知道?”贴在他耳边的胸膛因为低笑震颤起来,笑声竟有几分完全说不通的愉悦,“你身上有股浓重的、大衮死亡前的诅咒气息,还有克希拉的味道……大衮是你杀死的,是不是?克希拉也是你带走的……对不对?”
“我没——啊!!”
“克希拉在哪?”
“我不知……!不要!别拔了……我、我听说,那天是有其他人破坏了召唤群鲨之父的仪式,也……也许就是那个人带走克希拉的,我真不……不,不!求你了,求你……你、你是克拉辛对不对?不要拔、不要拔了好不好……”
“……”克拉辛原本没有丝毫波澜的微笑在欧德瑟缩着将自己挤进祂的怀里,哀求时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下颌上时微微变了一下。有那么一瞬,在被啜泣着呼唤名讳时,祂原本用以给受刑者增加精神痛苦的伪装像蜃影般晃了晃,喉结微滚。
下一秒。
“哦……所以你的确是克拉辛。”
怀中本还在畏惧发抖的人鱼忽然拉长了语调,语带兴味,之前让对方痛得死去活来、骨气都抛下了的疼痛好像突然就不算什么了。
试探目的、确定身份,两个目的都达到的欧德顶着克拉辛倏然可怖起来的眼神,甚至还有闲心轻佻地亲了口对方终于打破伪装,裸.露出来的黑橙色横瞳:“你的眼睛也挺漂亮的,记得多有空看几眼。嗯?”
指尖刃从袖中无声划出。
欧德向后一跃的同时,毫无犹豫地用利刃割断自己的咽喉,修长而锐利的华美鱼尾摆明是故意地一甩,尾鳍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糊上克拉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