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真的能给人留下经久不变的烙印, 以至于在父母去世十多年后,欧德仍旧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在校园里除了吃喝睡, 其余时间不是用来学习,就是在为未来进入政界提前铺路。
因此在面对欢愉时,他本该是拘谨的、不知所措的。
然而, 在他骨子里似乎一直藏着某种压抑已久的疯狂, 就像当年在树林里,他在母亲的辅助下第一次对着生命蓬勃的野兔开枪;在钱宁宅中, 他一定要留大钱宁一命,故意当着对方的面将对方同胞的头颅吸食干净, 再在对方愤怒的瞪视中割下对方的头颅。
也许他的父亲说的没错, 他的确是一个怪物。
那些不正常的、反人性的欢愉像汽水中的气泡一样在四肢百骸中滋滋作响,能够束缚它的只有那点子祖父教会他的、他在内心坚守的道德底线。
这就让眼下这档子事更加难能可贵了——还有什么场合, 能比眼下这种活动更适合尽情释放疯狂呢?
人鱼骤然翻身,带得浴缸中所剩无几的水骤然掀动。
卡文迪许的手稳而有力地掐住他腰际皮肤与鳞片的交界处, 没容许他砸下来:“你的上司没给你安排心理咨询,解决你这喜欢自虐的问题?”
挣扎、扭打, 欧德似乎很喜欢在亲近时增添一点类似的小元素,不管谁受伤都能让他更亢奋。
红发的特工皱眉轻啧了一声,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不耐道:“不喜欢就结束。”
那也没有不喜欢到要直接结束的地步……卡文迪许的脑子里过着一些欧德作为人类很难理解的逻辑链, 攥住欧德的手腕将人重新拽进怀里。
倒霉的浴缸又裂了好几回,都被卡文迪许随手恢复。浴缸里的水没了又放,放了又没。
等到最后结束时,终于变回双腿的欧德撑着洗手池边沿缓了好半天,肌肉的不适感才被愈合能力完全消除。
停止打哆嗦的欧德微微偏头,审视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逐渐褪去皮肤上的潮红,没忍住啧了一声:“幸好你是个瞎子。”
“……?”正重新系着领结的卡文迪许倍感莫名,有种好好做自己的事突然被小狗咬了一口的错觉。他放下手,虚心求教:“为什么?”
“你要是不瞎,我们可能现在还没结束。”欧德很难不升起一种庆幸感,毕竟他再疯,说到底也就是个人类,后半截他就开始吃不消了。然而某个比他还记仇的家伙非得把他那几句“牲口”的呵斥罪名坐实,搞得他后半截一直在昏昏沉沉间自省:记仇真不是个好习惯。
但现在西装重新穿上身,欧德的想法又一百八十度大转折了。
他在心里冷嗤:我记仇,那都是被动反击,别人招惹我我才记。那狗东西是吗?明明就是因为有人先狗,他才骂的,他凭什么被记仇,卡文迪许凭什么记他的仇?
欧德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刮了卡文迪许老大一眼,才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卫浴。
卡文迪许在冥冥之中仿佛感知到了这一眼,抬腿跟上:“我想——”
“什么都别想。”欧德不客气地打断,“你要的服务我还了,再有别的什么事,先琢磨清楚捕梦小镇的校长是怎么暴毙的,再来跟我搭话。”
他没管停住脚步的卡文迪许如何梳理思绪,直接往船中段赶。
踩了一脚的海藻绿泥抵达宴会厅时,就听见紧闭的大门里传出充满愤怒的吵嚷声,浮士德和伊娃像两个门童似的杵在门外守着,看见他来了,浮士德才拿下口中的雪茄,冲他打了声懒洋洋的招呼:
“呦,真没做就赶回来了啊,工作态度值得嘉奖。”
“……”欧德眼神微移了一下,难免有几分心虚,“里面在吵什么?”
“还能是什么,”浮士德嗤笑,“知情权、谁来负责、怎么负责……政客不就是这样?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为利益撕逼到最后。”
浮士德面色如常地说着,仿佛自己并不是政客中的一员。紧跟着他又调侃:“幸好你加入了GORCC,不然在里面撕逼的人说不准就有你一个。”
欧德挺诚恳地说:“我觉得我升职没这么快,抬举我了。还是说正事吧——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们现在的目标其实很明确:把里头这帮还在精力活现地吵架的政客们安全送回去。
浮士德捅破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窗户纸,眯着眼睛往宴会厅里看:“按理说不难处理……毕竟看星星就能确认我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但伊娃刚刚试过了,我们仍然没法和据点连上线,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GORCC的增援部队……唯一一种可能是,我们被某种力量封锁起来了。”
伊娃脸色不是很好看地说:“很可能是克苏鲁的力量。我刚用六分仪、航海钟配合星星确定了我们的位置,如果这几个参照物都没出错,那我们现在,应该正飘荡在拉莱耶——克苏鲁所沉眠的那座宫殿之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浮士德调着位置,像是在寻找什么,“比蒙能被旧印阵赶走,不是因为旧印阵有多强大,而是因为这东西对于克苏鲁这类旧日支配者来说,恶心得像走在路上踩进一潭子排泄物。说真的,那阵都未必能让执着的旧日支配者离开,我们只能庆幸比蒙看起来还挺讲究的,不乐意与排泄物共舞。”
欧德面无表情地脑内消音掉浮士德糟糕的比方:“换而言之,我们要想把人送出去,就得下去杀了克苏鲁?”
“——你们确定这屏障是克苏鲁弄出来的吗?也许是我发散性思维,但这种‘把所有人都罩起来’的做法看起来真的很像捕梦小镇的情况。”
欧德其实更想弄清楚自己父亲和德鲁伊——这种崇尚自然、利用自然,能够变成动物的特殊族群的关系,也想确认克拉辛说的“大衮的死亡诅咒”是怎么回事。然而外部危机在前,现在提他的个人私事就显得很不合时宜。
他正琢磨着等这次的麻烦解决,一定要抽时间把这些事弄清楚,就听门前的浮士德风轻云淡地问:“你觉得欧德这想法有道理吗,伊娃?会不会是其他力量阻碍了我们离开,阻止了增援部队赶到?”
“——说起来,有些怪啊。”
“你一直盯着船上的所有监控,难道看不出和那六个我抓出来的奸细交往最密切的人是谁?难道做不到在那个维修工一路从底层仓库冲到顶层驾驶舱前,控制船上的设备击晕他?”
“……”欧德的耳中骤然嗡鸣了一阵。
浮士德太久没提“伊娃不对劲”这个话题,和伊娃互动得如此自然,以至于欧德几乎在一轮接一轮的事件中遗忘了这件事。
——或者说,他的内心是希望自己遗忘这件事的。
他有些发僵地立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等。你的意思是,原本这一切都不该发生,早在你抓住那六个奸细时就该被解决?”
“当然——不然我和伊娃为什么坐的是处长和科长的交椅?”浮士德啧了一声,从门边直起身,转身看向伊娃,并未发现欧德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他左手始终不松不紧地掐着那根没抽多少的雪茄,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不祥地亮着:“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吗,伊娃?”
“……”欧德无比僵硬地转过头,几乎像一只久未上游的机关猫头鹰,眼睛在逐渐鼓噪起来的心跳声中紧紧地、直勾勾地盯住伊娃。